微寒的春夜裡,後背竟已微微汗濕——走入門內的那一刻,他做了太多掙紮。
“公子過矣,昔令尹死難於國中,豈欲見今日之境?!”衛矛聲音沉痛,不惜頂撞。
他受子蘭知遇之恩,子蘭說過何事,他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到,與其說他效忠於熊心,倒不如說他是效忠於子蘭的遺誌。
解憂悶在被中,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不禁怔住。
原來……在史冊的犄角旮旯裡也不曾記載的結局是這樣的。
人心可以改變,臣子可以背叛,但流淌的血脈終是這個時代斬不斷的東西。
這世間隻有叛國的臣子,何嘗有背國而立的貴族?
那個被楚人咎責的公子子蘭,那個以一句“奈何絕秦歡”將父親送入萬劫不複的幼子,那個因嫉妒進讒屈子的令尹,或許他真的隻是太天真罷了……誰又能明了呢?
“心欲隱匿山澤,或欲歸郢耶?”醫沉看著麵前的少年,雖然他的身體因連月奔波單薄了一些,但少年清朗的眉目間依然透出一股不平的傲氣。
這樣的孩子,如何能夠放下一切,隱匿於山澤之間?
“欲匿山澤如何?而欲歸壽春如何?”熊心抬眸,月色在他黑白分明的眸中轉了一轉,凝聚在裡麵,不時輕漾。
麵前展開歧路,他覺得自己立在岔口,無所適從。
醫沉取出一份封好的帛書,薄薄一層,拿在手中輕若無物,“若欲匿山澤,持此獨往狐台,楚墨當予以庇護,一世無擾。”
熊心猶豫,忍不住想起解憂那般閒雲野鶴的模樣,不得不說,那樣的生活確實很吸引人。
但他還是克製住了接過那份帛書的衝動,聲音微顫,“欲歸壽春何如?”
“若欲歸壽春,謀之於玄,沉非其人。”醫沉淡然將帛書擲在一旁的小案上。
熊心的確有兩條路,不過在他看來,如今的熊心,不論是哪一條路都走不好。
衛矛訝然抬頭,既然醫沉能給出這份帛書,教熊心獨自前往狐台,也即是說他真有助熊心離去之法?
那麼……假意接下帛書,先離開九嶷,之後徐徐圖之,豈不是一條妙計?
“醫……”衛矛緩緩起身,退至熊心身後,低眉請求,“矛可隨行乎?”
隻要能夠達成子蘭所囑,區區欺瞞算得什麼?
“閣下勿自負。”醫沉勾起唇,似乎一下看出了他心中所謀,目色頗有幾分嘲弄,“閣下今手不能執劍,豈能護心突出重圍之間?”
衛矛愣怔一下,不死心,“然醫方才所言……?”他分明說過,隻要熊心接了那份帛書,便可隻身離開。
熊心搖頭,“子勿多言。”
他明白醫沉的意思,他若是接了那份帛書,便代表放棄自己的血脈身份,他不能再用這個名字,就像他已經死了一般。
唯有如此,景玄才會輕易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