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陵從茂盛的草間緩緩起身,暗青色的衣衫仿佛山玉蘭投下的一帶陰影。
“沉,經年未見,彆來無恙?”方才解憂敷衍的問候,到了他口中,似乎帶著更深的味道。
解憂總算得了自由,翻了個身,繼續躺在草叢裡裝死。
這情形實在太過尷尬,而且這身子素來沾不得酒,方才便是麵上潑了些許,一嗅酒香,都夠她頭暈上好一會兒。
身旁的草葉輕輕一晃,接著解憂覺得腰間被溫熱毛絨的東西一拱,還沒回過神,人已經離開纖草的遮蔽,被熒惑拱上了背。
沒辦法隻得抱住熒惑,伏在它柔軟的背上,任它馱著自己蹭回醫沉身邊。
絲緞的發帶滑落在草間不知何處,一頭長發散開來,弄到這麼狼狽,真是丟死人了。
熒惑將她放下,舌頭輕舔她微紅的麵頰,不明白解憂為何一句話都不說。
“自是無恙。”醫沉仍是平淡的語氣,似乎一點不為所動,“陵遠道來此,所為何事?”
“陵欲事一主,如今看來,玄恰是其人。”相夫陵也不隱瞞,他從劍姬處聽聞解憂在九嶷一帶,為楚地貴族編著本草,當時便存下了來此謀事的心思。
齊墨以論辯為長,由墨家之道而論兵者王事,論天下大局,說到底,他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謀士。
沒有謀算天下之心的謀士不是好謀士,他自然也不例外。
秦自商君變法之後便已崛起,如今百二十年,雖然盛極一時,但氣數難免有儘時,而且秦帝已如此風光,怎會再將謀臣放在眼中?
反倒是這民風飄逸的楚地,處處透著一股百折不回的氣息,讓他忍不住想來此試一試運氣。
昨夜與景玄一番交談,聽到他刻骨的恨意,相夫陵便知自己來對了地方。
楚南公說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要說這覆亡的六國中對秦的恨意,自是以楚地為最,有了這股恨作為支撐,再掀起一場滅秦的戰事,所缺的不過時間而已。
隻要戰事被挑起,這沉寂於民間的一眾謀士自然又會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他要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許多企望唯有在亂世才有法子達到,為了這,他不惜讓亂世再度來臨。
方才逗逗解憂,不過順手為之。
“告辭。”來日方長,相夫陵不急於知道醫沉的真實身份,擦肩而過之時,他步子頓了頓,低笑一聲,“聞沉與憂共宿一榻,不意沉傾心如此幼女,莫非已有五載?陵依稀記得,五載之前,憂不過髫年……”
解憂黑了臉,低頭埋進熒惑柔軟的毛皮之中,一聲不吭。
相夫陵瞥到她的動作,笑得愈發肆意,揚長而去。
“阿憂。”醫沉蹲下身,輕輕擷去她發間沾上的草葉。
她單薄的肩掩在潑墨一般的長發下,扶起發絲,背後雪白的衣衫蹭上了不少泥汙和草汁,顯得楚楚可憐。
“兄……”解憂悶聲應下,抬起半邊臉,蘊著秋水的眸子半掩,一時不知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