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不曾忘記。她落到今日的境地,全是為了他。
所以,怎會怕她厭她棄她?
“嗯……”解憂緩緩舒口氣,呼吸因為隱泣微促,帶著顫,一雙小手環著景玄腰身,將自己緊貼上他。
她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折了雙翅的飛鳥,再也回不到曾經的天空。
…………
梅子亦步亦趨地跟隨在相夫陵身後,不時抿抿唇。
暮色已經降下,那幾個儒生仍在哀郢院外,滿臉憤慨,見相夫陵出來,哽著脖子又要上前理論。
相夫陵還沒等他們開口,抬手重重擊掌。
儒生們愕然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他又要做什麼把戲。
兩名劍衛應聲現身,齊齊拱手,“相夫子有何吩咐?”
“此婢。”相夫陵言簡意賅,一個眼神掃過,兩名劍衛心領神會。
梅子一顫,退了兩步,惶然抬頭,麵色陡變,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低低啜泣,“妾、妾……並非燕姞之徒……!”
她現在才知道怕了,她不要被那些劍衛帶下去,她不要被人玩弄夠了,再一劍殺了拋屍荒野。
當初就不該答應燕姞……若是反過來將這事告知了解憂,她現在就真的能夠取代越女曾經的地位了!
她真是……糊塗了……
相夫陵毫無動容,任由兩名劍衛將哭喊著的婢女拉了下去。
他隻應允了景玄,將這婢女從解憂身邊帶走,至於究竟如何處置,那些劍衛自有分寸。
幾名儒生麵麵相覷。
他們剛才想說什麼來著?身體發膚?不可毀傷?
曾經這樣理直氣壯的話,為什麼突然顯得蒼白無力起來?
麵對這些踏過屍山血海來的、手中攥著不知多少人命的人,他們覺得孔聖人的理論似乎太蒼白了。
講道理麼?一個手中染了血的人,可不會任何時候都願意停下來聽你講道理。
於是,他們噤聲了,趁著夜幕到來之前,悄悄地離開了哀郢院。
…………
解憂平旦時分便起身了,一頭長發被全部綰起,寬大的袖口也用帛帶紮緊,乾淨利落。
才轉出回廊,一人急急搶到她身前,什麼也不說,便是一跪。
“……衛矛?”解憂詫異地挑了挑眉。
“醫憂!”衛矛抬手拱了拱,目光灼灼,神色凝重,“醫憂,請令隗入土為安。”
解憂斂眉,繞開來,輕聲道“憂驗看過後,自會令其人入土為安。”
“醫憂!”衛矛一怔,急急起身跟上,“隗已死,何須驗看傷勢?!”
人已經死了啊,已經死了啊……這樣還不夠麼?還不夠麼?!
為什麼一定要剖屍?
解憂分明不該是這樣的人,她願意為流膿昏聵的人施救,半點不見嫌惡的意思,這分明是醫者仁心,為什麼她現在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衛矛。”解憂忽然停步,頓了一下,輕輕斂眉,“信我。”
“……”衛矛愣在一旁,信她?熊心也曾經囑咐過他,信她,信她的每一句話,信她心地善良。
可是,解憂變了,現在的她出手射殺無辜,她殘酷地要去剖開死者的屍體。
平心而論,她這樣做,和燕姞有什麼差彆?
這樣的話,仍舊要信麼?
…………
解憂很快撇開了這一段小小的插曲,徑自轉入停放屍體的屋子。
春寒未退,屍體停放了一日,幾乎沒什麼變化。
屋內燃著蒼術,淡淡的煙氣繚繞,給人清爽潔淨之感。
屍體的麵部用白麻遮蓋起來,隻露出胸前一片青白色的皮膚,便是下刀的地方。
雖然昨日解憂提起剖屍時,多數人都顯得驚懼非常,但今日前來觀看的人依然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解憂定了定神,其實這個時候戰亂四起,餓殍遍地,有的人死於兵亂,頭破血流,有的屍體被野獸啃噬,開膛破肚,誰會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
甚而,還有盜蹠食人心肝。
現在更緊張的人,反而是她。
準確來說,解剖這件事情,她根本沒有親手做過,隻不過好友還在國內時,她曾看過幾回。
這樣就敢拿著一套刀剪上來開膛破肚,在從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在這個生死須臾的時代,最不該缺的就是嘗試的勇氣。
試一試,希望和絕望各占一半;不試的話,就隻能等死了。
她重新活過來,可不是為了再死一回的。
“憂憂。”景玄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不必害怕,儘管放開手去做。
不管她要做什麼,不管她能否做到,他都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的事情,一切都可以圓過去的,沒有人可以指責她。
解憂寬了寬緊擰的眉峰,隨即肅容低眸。
銀亮的刀鋒輕輕抵上屍身青白的皮膚,不再猶豫,加上力道,將失了血色的皮膚割破一道半尺來長的創口。
人已死,心停跳,血液不再流動,又放置了一日,脈管中的血已經凝結起來,因此這重重的一刀劃下去,並沒有任何血色滲出。
解憂稍稍鬆了口氣,回憶著記憶中好友解剖時的樣子,將蒼白的血肉層層剝離。
花了足足一個時辰,她才成功打開了胸腔。
鬢邊碎發已被冷汗打濕,黏黏地貼在麵頰上,勾出一張瘦削得可憐的小臉。
解憂微顫著手劃開心臟附近蒼白色的脈管,換了一柄類似於鑷子的小夾,輕輕撥開。
蒼白色的脈管內,沉積著不少凝固的血塊。
但與那些血塊不同的是,在這粗大的脈管分支的地方,有一道暗紅色的栓子將兩道分支堵得嚴嚴實實。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