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無假關。”昭桓將手中的帛書封好。遞與身旁文士,麵色微凝。“趕在解憂之前送達。”
聽解憂話裡的意思,似是要孤身前往洞庭附近,而沒有回到楚墨的打算。
無假關以北,便是秦人所控的範圍了。一旦她真決定走,誰也尋不到她。所以,隻能將這個消息儘快送出去。趁著她尚未來得及渡過無假關,將她攔下來。
花廳後。少姬捧著一束蕙蘭轉出來,垂眸順目,黛眉平平蹙著,“公子縱醫女離去,而又……告其行蹤……”
為什麼要這樣呢?既然對解憂要走的決定毫不阻攔,在她養病的這半月中,亦不曾將她的消息告知景玄,這個時候,又為什麼要將解憂的行跡透露出去呢?
“憂孤身弱質,獨自行路不妥”r”。”昭桓淡淡道。這當然隻是一個原因,還有其他,他不想說。
少姬垂下頭,她溫順的性子令她即便存有疑惑,也選擇默然不言。
氣氛有些僵冷,少姬懷中捧著的蕙蘭散發著幽幽甜香,隨風輕蕩。
昭桓很快岔開了話題,看看周圍屋舍和簷頭探出的翠綠的枝蔓,“姬幼居深地,應知此地有何盛景,不若同遊,莫負春華。”
“喏。”少姬頷首,乖巧地應下。
…………
湘陰一處舍館。
清晨時候,天色還沒亮透,已有幾人匆匆衝進舍館,輕輕叩著縮在回廊儘頭的小門。
“醫女、醫女?”
門內的人淡淡應聲,“勿急。”
聲音溫和,帶著微微的啞,使求醫者焦急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門輕輕一動,露出一個素色的女孩子,一頭長發窩在肩頭,眉目稚嫩,尚未長開的模樣,與那種平和的聲音,似乎對不上。
求醫者忍不住探頭探腦看看屋內,好奇這年輕的女孩子是不是隻是一個小童。
“我便是醫憂。”解憂彎了彎眉,淺淺一笑,將來人讓進屋內。
求醫者一怔,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奇“醫憂如此年少?”
解憂沒說話,在小小的書案前坐下,移過脈枕,聲音微微帶著幾分虛弱,“候脈之時,勿動勿言。”
那人安靜下來,往席上一坐,看看對麵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子,學著她的模樣笨拙地將雙腿疊好,肅然著臉,擼起袖管,大義凜然地將手放在脈枕上。
解憂不禁莞爾,診過脈後,俯身拉出書案底下的藥簍,翻檢出幾束藥草,又取了刻刀,在一片削好的木牘上寫下些許常見的草藥的名字,注明在何時何地多見,如何煎煮等事項。
“可也……”解憂將木牘和藥草遞給患者,卻見對方看著她出神,並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嘖,醫女容貌肖似劍衛所求者。”那人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喃喃自語。
“……劍衛?”解憂蹙眉,又不聽他再說下去,旋即拋開了此事不論,喚下一個求醫的人進來。
她離開深地已有一月餘,一路過來,都是尋得渡船順著湘水向北的。
春水恰漲,水路行程極快,一路上再無人尾隨,難得又過上了從前悠閒自在的行醫日子。
無假關扼守洞庭南北水域,她這一回去洞庭,又不想遇上熟人,因此暫時羈留在湘陰的小邑中,每日為人看診醫病打發打發時間,一邊想著能夠蒙混過無假關的法子。
今日的求一人不多,畢竟她已在這兒住了有四、五日,該有積年難愈的舊病沉屙,這幾天裡也來得差不多了。
午後無人問診,解憂簡單地畫了易容,束起發,換上窄袖的衣衫,外出采藥”l”。
又到了荊芥開花的時節,紫色的花穗已經開至頂,清鬱逼人,香染衣襟。
初夏時候,天氣乍暖乍寒,每個定準,偶然染了風寒,燙些荊芥飲水,簡單便捷。
解憂摘了滿滿一把,身體到底還沒有恢複過來,累得蹲在草叢內,直不起身。
緩了一會兒,慢騰騰地挪到水邊的石塊旁,將荊芥穗一一鋪開在石麵上晾曬,自己也倚在一旁,眯著眼睛小憩。
“小兒!小兒!”
正睡意迷蒙,有人大煞風景地將她推醒。
解憂懶洋洋地睜開眼,抬手遮一遮頭頂燦爛的陽光。
推醒她的人一身勁裝,腰帶上纏一把劍,似乎是個劍衛。
他從緊窄的袖管中摸出一卷細細的白絹,展開來,在解憂麵前一晃“小兒,可曾見畫中之人?”
“……”解憂草草掃了一眼,眼中睡意立去,微微眯眼,不動聲色地抬頭將那劍衛掃了一眼,笑了笑,緩緩搖頭,“畫中姊姊甚美,小子不曾見也……不知是何家姊姊?比西子若何?”
“我家夫人也。”劍衛摸了摸鼻子,憨憨一笑,“夫人靈秀,且通醫術,能隻手起死回生。聞此地近日有遊醫至,不知是否夫人,故四處尋覓,小兒非邑中人?”
“非也。”解憂笑了笑,指著石上晾曬的荊芥,麵不改色地扯謊,“小子居湘水之陽,素以采草織屨為生,今水之陽草以為人采儘,故小子渡水至湘陰。”
劍衛對編草鞋的事情一竅不通,聽她說得頭頭是道,順著歎幾句生活艱辛,仍舊收起絹畫,往邑中去詢問旁人。
看著那劍衛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儘頭,解憂麵上的笑意漸趨僵冷。
“醫女容貌肖似劍衛所求者。”
清晨那名求醫者的話從記憶中浮現出來。
劍衛……執畫像購求……好熟悉的伎倆啊……
解憂歎口氣,身子一歪,仰天躺在寬大的石塊上,曬到半乾的荊芥花穗一碰即掉,一些綴入她發絲間,一些落在肩頭。
我家夫人靈秀而通醫術,能隻手起死回生……
景玄啊……何必呢?到現在仍不肯放手麼?
又是這樣,遣劍衛拿著她的畫像四處購求,上一次是逼得她無路可投,避到了狐台才躲過一劫,這一次,他又想怎麼樣呢?
十二年間,兩次見到自己被人如此購求,真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該悲涼。
解憂將小手遮在麵前,擋住刺目的陽光,輕輕搖了搖頭。
不論如何,小邑怕是回不得了,她得儘快離開這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