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上階梯,身後男人嗓音沉而冰冷“有怨嗎?”
“沒有。”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說完,左魚轉身,走至左城前,攤開掌心“她不希望我給先生,這是我最後一次忤逆她。”
手中之物交予左城,左魚毅然離開,一直挺直著背脊,帶著左家之人的驕傲與姿態。
那是一張皺巴巴的紙,白色的,印著淡淡青色花紋,是江夏初最喜歡的江洲宣紙。
左城打開紙張,躍然紙上的字跡娟秀斯文,那是江夏初的字體。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出自詩經·唐風,葛生悼念摯愛亡妻之作。
二十八個字,很濃重的筆墨,看得出來下筆之人有多用力。
終究是錯了時間,晚了。
左城轉身,推開房間的門,然後一直守到了這一天的地老天荒。
江夏初醒來的時候,天黑,夜裡沒有星星,房間裡隻亮了一盞燈,寂靜極了,聞不見呼吸,隻有點滴聲不疾不徐。
她掀開眸子,黯然無痕,像死去的秋水,眼前,是男人極好看的眉眼,些許頹廢,她卻映不出一絲倒影。
“夏初。”
左城的聲音嘶啞極了,埋首在她脖頸,胡渣刺人,僵直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喟歎“醒來就好。”
左城一雙總是黑沉沉的眸子,眼瞼處濃重的青黛,輕輕合上。
整整兩天,江夏初不曾睜眼,他不曾閉眼,終於,一顆不安的心放回腹中。
“孩子。”她遲疑了一下,捧著左城的臉,眸光相視,“孩子,還在嗎?”
經久不出聲的嗓子嘶啞,從她蒼白的唇間顫抖溢出,似乎在慌張,托著左城的指尖劃在了左城下巴。
左城沉默了,抱著她的手,很用力。
“孩子,還在嗎?”她依舊顫著聲音,空洞破碎的眸光忽明忽暗的,好似潮起潮落時的夜幕。
又一陣沉默,左城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沉聲,回答“沒有了。”
她手指輕顫了一下,破碎的眸子散了最後的溫度。她笑,不喜不怒“沒了。”
左城抱著她,更用力,似乎要揉進骨血。
江夏初在他懷裡抬頭,嘴角扯著荒誕的笑“左城,你的孩子沒了。”
左城吻她涼涼的唇“我隻要你活著。”
她還是笑,乾澀的眼睛沒有眼淚,沒有焦距,她問左城“我為什麼還活著?”
左城沒有回答,她還在笑,伸手,覆在了腹中,那裡平坦依舊。
很久,很久,江夏初沉沉睡了,左城看著她蒼白如玉的臉,輕喃著“孩子會有的。”
他伸手,放在她腹上,輕輕揉著。
那裡,長著他的骨血。
江夏初昏昏沉沉,又是兩天,左城一直抱著她,陪著她醒了又睡,她再沒有開口。
左城出那個房間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整個人瘦了一圈,側臉棱角越發冷峻了。
剛關上門,左城眸子一沉,直直向後倒去。
“少爺!”
“先生!”
進叔與左右一左一右攙著佝僂了背脊的左城,他終於還是倒下了。
左右到今天才發現,原來這個男人不是神,不能刀槍不入,會受傷,會生病,會心如死灰。
左城是那般驕傲,那般桀驁的人,如今,連支撐自己的力氣都沒有,耷拉著眸子。
“進叔。”
輕聲念了一句,左城毫無力氣,軟軟靠著左進。
兩個字,進叔老淚縱橫,已經記不清自家少爺多少年不曾這般脆弱的模樣了,他啞聲應著“是,少爺。”
左城半閉著眼,睫翼顫抖地厲害,他說“我從未那樣怕過。”
這個男人,連死都不怕的男人,七歲就開槍殺人的男人,並不無所畏懼,看,他怕他的女人。
左進撇開眼,紅了眼眶,左右亦然,撫著身上的男人,一時沉默。
“她昏迷的時候我在想,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便廢了這手賠她。”
左城抬起右手,那隻手,沒有抓住滾下樓梯的江夏初,他視線灼灼,竟是殺氣森人。
到底,為了那個女人,左城會做到怎樣瘋狂的地步,沒人敢想象,隻知道,很恐怖,現在的左城,看似毫無殺傷力的左城,最可怕。一個可以對自己下手的男人,毀滅性太大。
左右眼裡一泡淚花,努努嘴“先生,彆這樣。”
左右今天才真真切切知道,什麼叫紅顏禍水,真會要命的。
左城冷笑,依舊盯著右手,好似一隻癲狂狀態的野獸。
“好在隻是有驚無險。”進叔刻意喟歎,手扶住左城的右手。
這雙極美的手,多少人要想毀了,有本事的也就隻有一個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這四天,進叔同樣像從鬼門關走了一趟。
“先生,心裡若是苦的話,說出來。”左右鼻子一抽一抽的,泫然欲泣。
驕傲的男人,絕美的臉,慘淡的眸子,左城說“我對她又撒謊了。”
“我告訴她孩子沒了。”嘴角冷曼地扯了扯,“她不哭不鬨,我不知道,到底她是喜是怒。我不敢賭,便騙了她。”
他一身傲骨折彎,薄唇輕啟,全是淒苦“那個孩子,我怕她不要。”
除了左城,都哭了,那是九尺男兒,左家鐵骨男兒,為這個男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