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黑衣,夜路緩行。
側坐在白馬之上,仰頜飲酒,迎著晚風,姚桓心滿意足地咂咂嘴,好不自在。若是沒有身邊那斷了頭的張所浩,這一幕必然會很有意境。
現在的姚桓隻感覺內心無比的暢快,甚至比自己臨危受命,在漢王營中與叛軍周旋時還要暢快。就連壺中普普通通的黃酒,此時也醇香鮮美,讓人沉醉。
作為黑衣僧人姚廣孝的乾兒子,他深知自己的父親是何等人物。當年太宗皇帝的靖難之戰,放在整個曆史上都是名列前茅的地獄難度。若是沒有姚廣孝那近乎妖異的計策,恐怕太宗皇帝根本無法坐到皇位之上。
因此,姚桓從記事起,就不斷地學習父親的一舉一動,研習父親留下的書籍,與他討論各種知識。
作為姚廣孝在戰場上收養的孤兒,姚桓似乎秉承天意一般,繼承了姚廣孝的“妖才”。在他二十歲那年,姚廣孝病逝,而姚桓,則成了“姚廣孝第二”。
他抗拒嗎?
不,一點也不抗拒。
對姚桓這種俊才而言,被稱為“第二”可能是種貶低。但若是姚廣孝第二,那姚桓欣然接受,甚至受之有愧。在他眼裡,父親姚廣孝不能被稱為英雄,他是一個掌控天下大勢的妖才,至於他自己,還遠遠不夠。
在姚桓心中,父親所做的,是將一個本會滑向深淵的大明放在了太宗手裡,將大明止步於深淵之前。
世人不解為何父親會助陣燕王朱棣反叛,但父親卻深知知建文皇帝無論文武心性,都遠不及太宗。若是讓此人掌控大明,遲早有一天,瓦剌等蠻夷會擊垮大明。
父親之功,甚至僅次於太祖。在姚桓眼裡,即使自己平息漢王之亂,以防朱家血親交戰,但那也遠遠不夠。因為即使沒有自己,洪熙皇帝的智策也能輕易拿捏漢王,所以,姚桓要做的,不僅僅是這些。
“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我心~”
輕哼著小調,此時的姚桓心情無比愉悅,因為他終於找到了接近父親的機會。而就在他踏入官道,離開北梁的一刹那,他的餘光瞥到了一抹翠綠。
狂亂的樹木似乎已經陷入了極度的憤怒,野花開始蔓延出濃鬱的香氣,轉瞬之間,姚桓驚愕的發現,自己麵前的一切都成為了自己的敵人。
“不掙紮一下嗎?”
花團錦簇中,絕美的女子身穿湖綠羅裙,緩緩從自然的紅毯中走出。看著被粗壯猙獰的樹木包裹起來,動彈不得的姚桓,她神色淡漠地開口問道
“我都掙紮過,你不試一試?”
“是您···”
在看到那女子容貌的一瞬間,姚桓瞳孔緊縮,眼中滿是驚愕與震撼。很快,一抹苦澀浮現在了姚桓的臉上。
“萬靈之主···”
搖了搖頭,姚桓苦笑道“桃夭仙子,您若是想殺我,彆說是掙紮,我能說話,都是您給的恩賜。”
“嗬。”
麵若寒霜,桃夭笑容冰冷,絲毫不掩眼中殺意。她看著姚桓,指尖微顫,如有光痕流淌
“姚桓,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想將我唯一的親人從我身邊奪走。”
桃夭秀足輕踏出的每一步,都有如桃花綻靈般的光采落入凡塵。她走到姚桓麵前,微抬玉手,一道落葉飄在了姚桓的頸間。
這曾經被人們視為無物的落葉,現在,卻成了姚桓的命。
落葉碎,命格解。
“桃夭仙子,您不明白···”
姚桓能感知到脖頸間的落葉和他的命格相連,隻要桃夭心念一動,他就會直接猝死毫無根據。可是,他沒有求饒,隻是帶著歉意的笑,緩緩說道
“周公子如遊龍,您困不住他的···”
“困住?”
笑如寒霜的桃夭輕輕搖了搖頭,隨後她手指輕點落葉,頓時,姚桓感到自己渾身經脈開始扭曲起來。就像那落葉上的紋路一般,不斷地顫抖。
“當年我崩解仙體,將萬靈贈予天下人,就是為了能帶走周離,與他共度餘生。我做到了承諾,而你們呢?!”
攤開細嫩的手掌,桃夭那絕美的仙容浮現出怒意,低聲道
“若不是黃老先生出手,當年仙體破碎的我恐怕就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唯一的親人,被伱們這群畜生養出來的惡患殺死!你們應該感激黃老,若不是他救下周離,你們那令人作嘔的朝堂早已淪為人間煉獄!這天下,也不需要一個腐爛發臭的大明了!”
“您···”
姚桓怔住了,隨後,他神色複雜地閉上了嘴。他知道,麵前的女人所說的話語,不是誇大其詞,也不是無的放矢。
而是一句很可能成為現實的忠告。
桃夭的隱秘知情者寥寥可數,甚至一度成為朝堂中心的自己都無從得知。如果姚桓知道周離的背後是周桃夭,莫說是威脅他交出張所浩,就算是周離讓他跪下學狗叫,姚桓也不會遲疑片刻。
因為周桃夭,真的可以讓大明朝堂淪為煉獄。
他現在才明白,如果不是黃老那三箭,恐怕就像桃夭說的那樣,大明朝堂之上早已屍橫遍野,或者說,這大明,就不會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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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姚桓的心中隻剩下慶幸,渾身被冷汗浸濕,仿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一樣。
姚桓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但他在意的是,如果不是黃老先生,恐怕朝堂之上,包括自己這群沾沾自喜,隻懂得權衡利弊的蠢貨,會釀出滔天大禍。
自古誤國多酸儒啊。
姚桓現在隻感覺到自己的無知與可笑,當年宰相逼迫周離自儘時,太子拔劍而出,想要救下周離。然而自己卻以“朝堂之勢不可逆,需借宰相之威奠定太子之位”,強行壓下太子的劍,不讓他乾涉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