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抬眼打量他。
他的烏發上綴滿了寒露,微微一動,就沿著發梢滴落下來——想必真是等了很久很久。
我本覺得他麵目可憎,此時卻軟下心來,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撚起衣袖,輕輕拂上他寬大瘦削的肩。
“聖君,我自然是會回來的,屋外寒氣太重,你怎麼不知道進屋去等呢?”
不想那氣在頭上的人聽完這句話,仿佛中了顆銀彈般,身子一顫。
“……你……”
天青低頭望我,眼中是茫茫無涯不可言喻的凝重,神色比之先前要脆弱好幾分,搖搖欲墜。
“聖君,你可千千萬萬不要怪我。”我見有機可乘,趕緊放軟聲音告饒,“前夜的惡夢實在太過可怕,小仙一整天都神魂顛倒不知所以,所以才去外麵散心,不想卻……卻迷路了。”
似是知道我在說謊,天青的眼神更加黯淡,手指依舊沒有挪動分毫。
“聖君!”我不得已使出殺手鐧,“小仙之所以不去蒼南,是因為夢見自己被人斬首於南天門前,我怕呢!”
——尚方寶劍祭出,應是遇神殺神遇佛砍佛所向披靡,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敵人棄械投降。
果不其然,天青啪的甩開我的手。
我頓時大舒一口長氣,心想果然是捏對了七寸。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卻繞上了我的背。
——咦?這苗頭怎的不太對?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納入一具溫熱的懷抱中。
“不要想,不要想。”寬大袖袍撫上眼睛,頭頂有暗啞之聲傳來,沉如甸甸磐石。
我想掙紮,我想嘔吐,我不甘心自己又被一個醜八怪吃豆腐了。
可現下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對偉大的蒼南聖君做出任何反抗,唯有盤算著儘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做什麼好呢?做什麼才能不動聲色轉移注意力呢?
想了想,我決定趴在天青的懷裡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在數到第一百八十九隻羊的時候,忽然有冰涼如玉的物體從天而降,貼於我蒼白的麵頰上。
嗯?
我感覺那物體先是在我的麵頰上停留了一小會兒,然後又依次劃過了我的額頭,眉梢,眼角,最後靜靜停留在唇珠中央。
“豆兒。”
隻聽天青低低叫了一聲,便用那冰涼物體抬起我下顎,朝我欺身過來。
我呆呆看著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他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那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青山般的遠眉,棱角分明的唇……
——啊啊啊啊,我的菩提老祖啊!孩兒竟然要被全三界最醜的人輕薄了嗎?!簡直奇恥大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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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憤懣迷蒙中,我清楚感覺到什麼東西從嘴巴裡噴出來。
“豆兒!”天青神情驚慌,望著我手足無措。
我一抹嘴,不期然看到滿手嫣紅——娘的,竟然氣急攻心,吐血了!
滿目悲愴閉上雙眼,我心中充滿了英雄就義時的淒壯——想不到我豇豆苗苗英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差點被一個絕世醜男奪去了初吻!我不甘,我好恨!我要以死明誌,我要守住清白,我要奮發圖強!!
——霽藍哥哥,豇豆苗苗對不住你,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黑無常哥哥,等我到了冥界,一定再來看你啊!
還沒等我抒發完感情,視線突然被嘴邊那抹白色吸引住。
原來天青不知於何時掏出一塊手帕,正輕輕為我擦拭著嘴角。
冰肌玉骨,清香軟糯,碰到肌膚上仿佛春雨融化潤物無聲,織物上以菊蕊為線,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毫無疑問,那是傳說中用初雪編織的手帕。
每年初冬,取天庭玉麥山上的第一場雪花抽絲,以西王母的瑤池水淬煉,雙手在千年寒潭中浸泡三十三天,最終才能編出一方小小的手帕。此法需要極高的靈力極快的手法,哪怕黃道婆也望塵莫及。可惜這製帕人英年早逝後繼無人,雪帕就此成為三界的絕唱。我曾於芳主處見過此物圖片多次,次次都垂涎三尺,本以為此生都無緣得見,想不到如今竟被天青帶在了身上!
眼珠子緊緊鎖住那帕子,我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眨眼它就消失不見了。
“你喜歡這個?”天青停住了動作。
“嗯。”我伸手將手帕奪下,貼在鼻畔深吸一口氣——好香,好香,竟然比芳主的身體都香,“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你喜歡?那送給你好了。”天青將手收了回去,靜靜站在一旁。
我當下大喜過望,伸手熊抱他“聖君最好了!”
天青微笑著,什麼也沒答。
我將那雪帕攤開覆於麵頰上,抬頭朝著天空,深深深深吸一口氣。
清新冷冽的香氣撲麵而來,滲入我七竅,蔓入我脾肺,我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有種說不出的輕鬆舒爽。
好幸福,好幸福,我覺得快活極了。
隱隱約約間,似乎有什麼溫軟物體隔著絲帕落在我唇上,蜻蜓點水碰了一下。
我想了想,決定不去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