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36_冷月弦歌默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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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

紅色嫁衣上用十二色絲線刺出殷紅豔麗的牡丹,繡工細致,幾乎花瓣上每一絲紋理都能看得清楚像要沁出露珠。領口處燙了金色的瓔珞紋飾,愈發襯得膚色瑩白如玉。穿戴整齊後的家音對著銅鏡,突然轉過身看向我站的方向,意外叫道“瑤姐姐?”

我衝她頜首微笑,繞過軒窗推門進去,她雙手擷起逶迤曳地的裙裾小步跑過來,洇了紅妝的麵容漾起淡淡而驚喜的笑容“真的是瑤姐姐,我早就聽父親說你與秦王成親,這些日子一直在忙沒有機會去見你,你還好嗎?”握住她伏在我胳膊上的手,鳳汁丹蔻紅如沁血,映著柔荑雪膚好似開在雪地裡紅梅,有著令人心顫的明豔,“我一切都好,若不是你今天成親,我們還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家音的相貌帶了幾分舅舅的影子,與蕭笙自是也有幾分相像,如此近地望著她,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在心底蔓延,讓我漸許有種想哭的感覺。

溫迷一聲輕歎,家音道“我們都在長安,咫尺之間卻像隔了千山萬水,連見一麵都是這樣艱難。”我覺她言語中有著難掩蕭索低落,很是不合今日大喜的時宜,便想將話題岔開,拉起她的胳膊細細欣賞了一番,故作調笑道“家音妹妹今天真是漂亮,可謂‘牡丹綻枝頭,豔冠群芳澤’。也不知是哪家少年郎有如此好福氣,能與妹妹結百年之好。”

她微微垂眸淺笑,並無羞澀“我也隻見過一麵,父親說他為人正直,品行好,又飽讀詩書,嫁於他必不會辱沒了我。”我道“你還小,舅舅不想多留你幾年嗎。這樣著急將你嫁出去,莫不是你平日太過頑皮讓他老人家管不了了,才著急替你尋個能將你收服的如意郎君?”

家音清清雅雅的麵上瀲起幾分惱意,正想出言反駁,卻見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推門跑進來,叫道“小姐,不好了,姑爺他……他……”家音將手從我掌間抽出,向前邁了小步揚聲問道“他怎麼了?”小丫鬟似是腿腳發軟,半撐著身旁的案桌微微哽咽著道“姑爺他死了。”

“什麼?”我和家音同時叫道,待我回過神來她已掠起衣裙向外跑去,小丫鬟攔住她道“小姐你不能出去,姑爺家的親戚說他是在迎親路上被劫匪殺了的,他是因為結了這門親才招來的殺身之禍,揚言要將小姐帶回去給梁獻大人守一輩子寡呢。”

聞言我連忙拽住家音的胳膊不讓她出去,半激憤半寬慰道“竟會有這種無理取鬨之徒。家音,你放心,舅舅不會讓他們帶你走得,況且太子也在,不會任由這些刁民胡鬨。”她神色儘斂如一張白紙般羸弱無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嫣紅的嫁衣綿弱地披在身上整個人看上去如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的紅蝴蝶,紅妝花鈿分外透出淒豔。這樣的家音是我印象中從未出現過得,看著她這般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窗外驟然掛起一陣風,吹動乾涸的海棠花枝輕輕敲打著窗欞,細小的聲音愈發襯得屋內靜謐。靜坐了半晌,不知是誰在外麵喊了聲“快去找大夫,夫人吐血了。”家音疾然從凳子上跳起來,用力將頭上沉重的簪金鳳冠扯下,日光斜斜照射進來,淺淺淡淡的影子從牆上迅疾滑過。

遠方山巒蒼翠如畫,重重環繞著青碧無波的湖泊。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起一個人,或許這一次就是訣彆,又或許會因此抱憾終生。過去那些如何逃避也擺脫不了的噩夢再次浮現眼前,如何尖利的痛都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淡化,而我卻不希望心中珍視的人經曆一次。我不想再去計算如果冒險去見蕭笙一麵會有多大風險招來何種代價和這種代價所換來的東西是否值得,正如在江都行宮時他毫不猶豫地衝進火海裡救我,時間那樣短促他必也沒有計算過。

我甚至安慰自己,隻是找他來見一麵,羅敷有夫,君有所屬,大局都已定將來還會有什麼變數呢。

舅舅和家音圍繞在病榻前,榻上的人麵色蠟黃顯然已經油儘燈枯,一雙手瘦骨嶙峋甚至能看清內裡筋絡,綿弱無力地放在家音手中,言語已是斷斷續續“怎……怎麼哭了,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家音是舍不得母親。”

我沒有勇氣再看下去,卻在將要離去時撞上正披星戴月趕來的李世民,“蕭府上下亂作一團,我們先回府罷。”“不!”一時沒有控製好情緒尖聲喊了出來,看向我的目光微有異色,我忙斂聲道“我留下來陪陪家音,殿下若有事就先回去。”

屋裡傳出低悵嗚咽的聲音,吸引了我們的目光。舅母的臉色如一張蒼白的紙沒有半分血色,目光空洞已沒有了生氣,我隻是從她的動作上分辨出她正在看舅舅,說出的話如嗬了一口氣,稍微一吹就散了“我儘力了,隻是……笙兒他……”她仿佛還有未言的遺憾,還有不甘未了的心事,而從她身上匆匆流逝的生命卻已無法遺留於她半刻將話說完,消瘦的手從家音手中緩緩滑落,床榻上的人再沒了聲音。

低聲的嗚咽頃刻轉成哀喪大哭,悲戚之音甚至壓過了正張燈結彩的漫天喜色。我不明白,既知舅母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舅舅為何還要選擇這個時候讓家音出嫁。

掌心一暖,我才知自己的手竟已是涼如冰霜,李世民站在我身後,微歎道“回去吧,你大病初愈彆又著涼了,況且在這裡也無濟於事。”我溫順地任由他握著,低聲道“方才將隨身戴著的鐲子落在了湖邊,我去取回來咱們就走。”沒等他說話連忙又道“並不遠,我自己去就行。”他越過我瞥了眼哀戚亂如麻的屋內,溫墨眸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放我走,囑咐了聲“早去早回。”

我不知是如何避過眾人走出蕭府,更無力去想自己這一走會有怎樣的後果,隻是想去將蕭笙哥哥找回來。秋高氣爽,緩風逐雲,正是放紙鳶的好時節。栩栩如生而顏色鮮豔的紙鳶虛浮在天上,隨著人手中線軸搖擺而上下浮動。我撩起車簾看著那些跳躍如流螢的紙鳶,心口驀地一陣悶痛,眼前景物逐漸模糊,像是蒙了一層白色紗霧。

清露寺端莊雅靜如初,化外之山林絲毫不曾沾染外界悲喜離合。我推開廂房的門,他正坐在佛龕前擦拭著玉簫,神情專注仿佛手中握著的是他的所有,前麵繚繞著供奉於鼎爐中的檀香煙,薄薄淡淡毫無波瀾如他這個人。

我喘著氣將短短幾個時辰發生在蕭府裡的事情說與他聽,而後……他翻過杯盞斟下滾燙的茶,道“喝口茶歇息片刻,然後回去罷。”我錯愕地看向他,漸漸沒了底氣“你妹妹遇到了那樣的事,你母親剛剛去世,你……都不在乎?”

玉簫已被他擦拭的光滑如鏡,可他依舊將它放在手中輕輕撫摸,“我現在回去除了會招來一堆惹人厭煩的質詢盤問之外,既不能讓家音的夫君複活也不能讓母親重生,我回去沒有任何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我急道“接踵而來的噩耗必讓全家都痛不欲生,現在他們需要你,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將整個家撐起來,你……”

他驟然起身將我的話打斷“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周圍在一瞬安靜下來,我竟一時無法辨彆這句簡單的話中所包含的意思。想起舅母臨終前那句‘我儘力了’,想起從前蕭笙對於宮廷的依賴對於家的疏離,和他現在對於家人的冷漠,似乎這句話可以解釋所有,但又不能成為任何一個理由。

我安靜地坐在旁邊聽他訴說。父皇為晉王時曾駐防江都,那時尚是弱冠的舅舅經常去看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後。一如所有詩歌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樣,風景秀麗天氣妍和的江南,姿容不俗的公子遇到了才貌雙全的官小姐,本是兩情相悅門當戶對可成就一段風月佳話的姻緣。可是卻因隔了一條江造成了結局的迥異,彼時山河尚未一統,江北為隋,江南為陳,小姐家中曆代為陳之重臣自然不可能與敵方國戚聯姻。但彼時二人已難解難分,甚至私定終身珠胎暗結,兩人都知道彼此再無退路,他們都已各自同家裡斷了關係。

後來,我的祖母當時的獨孤皇後思念兒子,召父皇和母後回長安以聚天倫。臨行前母後找到了正與愛妻安貧樂道的舅舅,許諾帶他們回京請皇帝賜婚讓二人名正言順。但那個時候小姐已經快要臨盆顯然不適合跋涉千裡,但這也許是二人唯一被家人接受的機會,小姐不想失去,便咬牙讓舅舅自己跟著母後回京向陛下陳述詳情以求聖恩。後麵的事情是說爛了的癡心女子負心漢,舅舅一去不回,甚至傳來了他與某家門當戶對的女子締結良緣的消息。小姐生下孩子,家裡是世代飽讀聖賢書的清白門第自然也容不下這罔顧門楣的不潔女子。

一個女人帶著剛出生的孩子其艱難可想而知,於是她求人輾轉將孩子送到了長安他父親的手裡,而後便是流落江南再無音信。

自始至終蕭笙都很平靜,好像那隻是一個淒美動人卻不得善終的故事,和他無關。從前他從未跟我說過這樣的事情,我隻以為那慣常凝於疏朗眉目間的憂鬱是他天性多愁善感,沒有想到向來灑脫的蕭笙哥哥心裡竟埋藏著這樣沉重灰暗的陳年往事。一時有些心疼地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和我一樣涼。

“我不想你同情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真得很不想回那個家。”他像從前一樣摸了摸我的頭“那天那樣對你,對不起。”

溫存如昔,片刻有種時空錯落的感覺,仿佛中間我們所經曆的一切國破家亡、改朝換代皆是虛妄,仍是隋宮裡兩個單純傷感各自想著心事的人。從前我隻覺得,一道宮牆將我們禁錮在囚籠裡,斬斷了一切海闊天空的希冀。直到此刻我才覺得即便是被禁錮,但隻要籠子裡有兩個人也是幸福得。我們有著共同難言的傷感,彼此心意相通,這樣的感情無關風月,卻能淩駕一切。

沉默了許久,我頗神傷道“蕭笙哥哥你知道嗎?從前我總是埋怨父皇,怨他偏偏是皇帝,讓我一出生就隻能做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公主。怨他生下了我卻又不像疼姐姐那樣疼我。可是……”我深吸一口氣“直到他死了,大隋亡了,我才終於知道他曾經給了我們怎樣的庇護。最近我總是會想起他,努力回想姑姑在世時我們三個人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想象著他像許多平凡的父親那樣寵愛我、縱容我,我知道怎麼想他也是不可能活過來了,可是除了想又沒彆的事可做。這樣的感覺我無法形容出來,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

環住我的胳膊微顫,他掰過我的身體正視,疏淡的眉眸中流轉著脈脈溫柔,細風和雨的注視沒有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反而更加惴惴不安。他正慢慢地靠近我,我們的鼻翼幾乎要觸到一起,記憶裡他的懷抱溫暖寧靜,卻從未有過像這般曖昧親近的時刻。他的唇幾乎要覆上我的,溫熱之氣迫來的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幾天前的一個場景,在病痛中醒來時,李世民就坐在床邊,同樣溫柔地問我是不是餓了。

遲來的意識讓我用力將他推到一邊,空氣中儘是愛意散儘後的冰冷、沉默、尷尬。過了一會兒,他仿若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恢複了溫潤如玉的清朗模樣,淡淡道“時候不早,妹妹該回去了。”

我站在原地沒動,兩側緊握著裙紗的手緩緩鬆開,在心底歎了口氣,還是將那樣東西從袖中拿出交給他。

纖薄的紙箋被他掀開,隨著視線的下移訝然之色愈濃,“這是你的計劃?”紙箋上麵是我精心臨摹過李世民留在我房間的詩作筆跡而成——劉卿,兩軍對壘日久,恐生變故,接信之日速整頓三軍,即刻出征迎戰。下麵甚至還蓋了專屬秦王的隨身印信。

我娓娓說道“其實這個計劃很簡單,憑著什缽苾在長安的通天之能,讓這封信從官道合理自然地送到劉文靜手中應該不難。到時候薛軍糧草匱乏必做破釜沉舟之舉,而唐軍則是驕兵必敗,一正一反此戰勝負必定立見分曉。”我和李世民相處的時間很多,想取他的印信並不難,之所以等到今日隻是因為……

“隻是唐軍戰敗後,秦王不會善罷甘休定會徹查此事。他與劉文靜兩相和對不難確定有機會接觸印信的人的範圍,到那時難保不會查到你的頭上。”蕭笙平靜地接道,轉而將信箋遞給我,“我不能這樣做,固然打敗了唐軍卻要將你置於水深火熱中,即便目的達到了我也不會安心。”

我將信推給他“我本來也不想這樣做,可是這件事情已經將你牽扯進來,一天不了結我同樣不會安心。你若是覺得虧欠我,就儘早和什缽苾劃清界限,將自己置於一個安全的境地。”

他沉默地看著我,勝雪白衣因風的吹拂而微微跳擺,平靜中蘊含著未知的隱隱浮動的情緒,再開口時聲音有著毫微不可察覺的悅然“所以,我和他之間你還是選擇了我,即便你與他有了夫妻名分,即便他給了你萬千寵愛,即便你現在是楊妃。”

側過身子,我看向那隱匿在繚繞煙霧後的佛龕,如同隱居在萬重天雲之後的神佛智者,不言不語中俯瞰著人世萬千糾葛與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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