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42_冷月弦歌默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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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有什麼不同……心中苦笑,指心撫上溫熱的傷痕。偶爾聽聞外界所傳秦王治軍極嚴,沙場點兵上至將領下到兵士,無一不心生畏懼。這些我都無從得見,隻是見過他在王府中的樣子,一貫溫潤和煦,時時都不失涵養。那天,算上三年前的記憶,我從未見過他生那麼大的氣,那天的場景即便已過去多日偶爾想起還是不免心悸。他出手打我是因為氣我與蕭笙藕斷絲連還是僅僅因為我的行為觸犯了他的尊嚴和驕傲。

這樣的場景有很多了,看上去確實像存了幾分真心,但又是雲山霧繞看不分明,換做另一種解釋也說得通。從前的憶瑤可以不在乎,不理會,隻將他當做高高在上的秦王甚至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在深苑中安然生活。而今卻是不可能了,我不自覺地會想他,不是秦王,是世民,我的世民……可我又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穆瑤,他又怎麼會是我的世民呢。即便是穆瑤,又何曾真正擁有過?

璃影見我神色迷惘,以為是被那些話觸動了心事,便對思雨道“這裡不用你伺候,先下去吧。”

身後水晶珠簾泠泠響起來,璃影斂袖於腹微微躬身,碎步退了出去。

璃影娟細的眉毛擰起來,原本青黛濃麗的眉宇簇在一起更顯妍豔。她與我朝夕相伴,我卻甚少如此近而仔細地看過她。像一朵溢滿芬芳的胭脂花,仿佛微微一觸便能凝出露珠。原本是極嬌豔嫵媚的麵龐卻因為素有的淩寒清肅的神情而顯得冷豔。這些日子總是見慣了她穿宮裝的模樣,竟完全記不得當日在江都行宮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

在我望著她兀自出神時,她已抓住我的胳膊,殷殷道“我們離開這裡吧,這樣下去夫人遲早有一天會死在他的手裡。”

手指反複摸索著犀玉梳子光滑潔淨的角麵,不答反問“璃影,你想家嗎?想回突厥去嗎?”

她身體微僵,似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問。靜默片刻,簡約答了句“想。”

秋寒料峭,空中已有了濃鬱的蕭索之感。但秋陽卻依舊明亮妍豔,照在臉上還很溫暖。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帶著溫度的光輝在麵上緩緩漾開。真羨慕她,還有一個可以想可以回的家。而我早就已經無家可回了,我的家就在這裡,是長安,是大興宮。大興宮輝煌依舊,可那早就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山月不知人事改,猶照阿陽宮舊人。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深宮囚籠裡的侑兒,千裡之外的殺父仇人,從前我總是將這些強加到自己身上。其實我心裡清楚,這不止是因為責任,更是要為自己活下去尋一個理由。

一覺醒來,我竟好似中人穿越歲月遊曆了番,將剩餘的力氣消耗得乾淨,再也沒有勇氣去麵對我的責任。我害怕,如果這些責任的儘頭是讓我傷害李世民,我該怎麼選。

好像讀出了我心中所想,璃影說“如果公主願意,璃影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們一起回突厥,在草原上放馬、牧羊,白天可以對著藍天縱聲歌唱,夜晚可以圍著火爐數星星說心事,去過那種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日子不好嗎?”說到最後她有些激動了,胳膊有力緊抓著我的手,以至綴在臂袖上的輕紗拂落了擺放在軒窗下的花瓶,花瓶順著桌案骨碌碌滑下去帶落了我壓在下麵的絹帛。

花瓶降落未落之際,被身手靈敏的璃影俯身接住了。那片絹帛卻如片羽浮水般輕輕緩緩鋪展在地上,擊起一陣細小浮塵。

她俯身欲撿起來,卻在瞬間臉色驟變,彎曲的身子停頓在半空中,如滿弓的箭弦。

展開的絹帛上用細筆粗略地勾勒了一個人的輪廓,正是李建成當日在蕭府交給我的。

自我從昏睡中醒來便沒有再在絹帛上放駐太多注意,隨手置於花瓶底下,便將它遺忘在角落裡。而今因機緣巧合被重新翻了出來,璃影又是這番表情,看來有些本想避之不談的話也省不得了。

俯身越過呆愣的璃影將地上的絹帛撿起來,陽光透過素白纖薄的絹帛,似油漂浮在水麵,上麵鍍了一層金黃明暉。“你認識這個人?”我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淡無波,卻不曾想到反是如此泄露了蘊藏的心事。

璃影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明豔濃麗的鳳眸如被層層花影包裹,看不清眼底的情緒。她忽然莞爾一笑,柔聲道“夫人對如墨姐姐的事情向來上心,現下既然懷疑奴婢認識這個人,卻又為何如此漠然。莫不是有些事情您早就知道了,才能做到如此氣定神閒。”

我一愣,隨即笑說“我都沒有說這個人是誰,你怎麼就知道他和如墨有關呢?”

璃影麵容僵冷,雪白牙齒緊咬住下唇想要說些什麼。我已經將絹帛疊了起來,掀開紫銅熏爐璃木鏤花的蓋子放到裡麵。原本懨懨的暗藍火光驟然起勢,素帛雪緞上沾滿了火星,瞬間便化作烏黑的殘垢。有風從窗縫下鑽進來,掃掉些許灰漬殘燼到地上,蹦蹦跳跳卷到很遠。

“我該早些將它燒了得,留著也沒什麼意義。”

見璃影瞪大了眼睛滿是驚愕地看著我,便道“太子給我時我隻是覺得他麵熟,並沒有立刻認出來。隻是出了蕭府見到天邊放起的紙鳶才如醍醐灌頂般恍然”,我轉身靜靜看向她妍麗眉眼,“烽火戲諸侯。璃影,你是單純地想給我買紙鳶,還是無影無形間為如墨設了一道催命符?”

猶如跳動的火焰終被撲滅,璃影反倒平靜下來,撩起前裾坐到矮木梨花榻上,仿佛在等著什麼降臨般溫和寧素。

我道“你不必擔心,我剛想明白那個與你爭奪紙鳶的人就是畫中人的時候確實很恨你。但現在……我明白了,害死如墨的不是彆人,是我,自始至終她都是為了我有口不能言,為了我左右為難,為了我最後甚至丟了性命。”

麵前斑斕雲裳迅疾掠過,璃影霍然起身,眼底重燃跳動的火苗正不可置信地凝視著我,一字一句道“你全都記起來了?”

一絲苦笑侵上麵頰,聲音溫啞而透著慟愴“原來你也知道,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蒙昧無知,連陷入了彆人的圈套都不知道。”隨即冷聲恨然道“我果然低估了什缽苾,他到底是棋高一著。也隻能怪我自己學藝不精,竟妄圖與狼共舞。所以到頭來也怪不得彆人,隻能怪我自己太蠢。”

璃影低聲道“什缽苾王子對公主並非無情。來中原前他曾囑咐過我,宮闈中充滿了陷阱陰謀,若我察覺到絲毫危險,隨時都可以舍棄一切而儘全力保全公主。他隻是有自己的底線,不想看到你和秦王再續前緣,若你有這樣的念頭,就……”

我眉宇橫斜,道“就怎麼?殺了我?”璃影躲開我炙燙的視線,垂眸不語。我猶自說著“我是與什缽苾有盟約在先,他可以左右我的行為,但他有什麼資格左右我的感情。我想與誰前緣再續,與誰恩愛偕老,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心中的委屈、不平、悔痛化作尖利言語噴薄湧出。若不是什缽苾的謀劃算計,我根本不會來到長安,走入這太極宮,更不會再遇見李世民。忘憂即是忘情,我親手將那段戀情埋藏在記憶壘土的深處,就該與他從此天涯永離,終老不相見。命運何其殘忍,兜兜轉轉讓我們又陷入了它的圈套,終究逃不脫宿命的枷鎖,又綁到了一起。

現在我才知道,忘記真是一種幸福,若能永遠地忘記該有多好。

此生未了……原來我在為他跳這個舞的時候,竟已跳出了我們的未來。

掌心中脈脈流淌著濕涼,我驀地想起那日在蕭府時李建成眼底凜冽擷著殺意的寒光,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讓我如於數重烈焰中煎熬翻滾,恨不得當下便拿起劍去與什缽苾拚命。

“什缽苾殺如墨不僅僅是防止她將從前的事情告訴我吧?他還想挑撥太子和秦王,讓他們自相猜忌自相殘殺。好歹毒的心腸!”

窗外秋風蕭索,吹動翩然垂下的柳枝疏疏斜斜。幻動的枝影落到璃影的臉上,使她的表情一時難辨陰晴。

垂在醉顏紅褥裙側的柔荑攥得緊,以至於青筋繃起在白皙如瑩玉的雪膚上,格外突兀。她深吸一口氣,仿佛極力隱忍著什麼,言語嗬氣凝霧,依舊是江南小鎮閨閣淑女般軟語呢喃般清柔“夫人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嗎,當您還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太子與秦王暗生芥蒂時?”

璃影的話仿佛一把利刃在我的心上劈開一道縫棱,將隱藏在裡麵最黑暗的角落辟在陽光底下照射。長久以來,璃影總是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後,她沒有卷入任何糾葛紛爭,她的職責隻是站在我身邊,觀察我的舉動以此來揣摩我的心理。她了解我甚至勝過自己,有些毫微陰暗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念頭,她都能儘攬心底。這樣的一個人,若不能成為與我摯心相交的知己,那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若不細想還沒意識到,我們在彼此的猜忌與提防中,竟已攜手走過了那麼多風雨。而今在這茫茫深苑中,亦隻有她與我相伴,她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所有我難以啟齒不堪訴說的秘密。也隻有在她的麵前,我才可以稍許鬆懈而不必擔心會因一顰一笑、一喜一怒而泄露分毫從而將自己置於險境。若周圍是怒嘯著的犀利狂風,那我們便是同處風心中的兩個人,相互攙扶著謹小慎微地行走,即便步履艱難可稍不經意竟也已走了這麼長的路。

除了她我還能信任誰呢?除了賭一賭我還有彆的路可走嗎?

我起身走到她跟前,第一次心無雜念地凝看著她,第一次將自己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坦露,“璃影,我愛他,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這麼深深愛著一個人。所以,我不想再傷害他,你幫我好不好?”她麵上浮現出複雜而掙紮的神色,‘幫我’意味著對什缽苾的背叛,我亦沒有十分的把握——我們數年的攜手與共能抵過她對什缽苾的忠心。但我有把握的是,若她現在答應了,那麼自此以後我必傾心相待,永不相疑。

她麵上泛起笑容,神惘、溫馨,又透著苦澀。“第一次見到你還是在江都的行宮裡,那個時候我看出來你是很害怕得,可就是不肯示弱於人前。那種柔弱又堅強的樣子,竟讓我覺得很熟悉,又忍不住想要傾儘所有來保護。後來,王子將你托付給我,讓我竭儘全力地保護你。日子久了,自己竟也漸漸忘了這隻是一項任務、使命,卻將它當成了人生的全部。太極宮真大,可我又覺得它很小,小到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待在那裡安心哭笑,小到沒有一個人可以完全信任地將心交付。這樣的日子我其實怕極了,我不怕死不怕痛,就怕在這樣的囚籠裡過一輩子。每當夜深人靜、輾轉難眠的時候,我就悄悄跑到你的床榻邊緊盯著你看,心裡想著,還有你,這個失去家國孤苦無依的小公主還需要我。這樣想心就會安定下來,就好像我還待在廣袤的突厥草原上,一抬頭就能看見純淨無垠的天和明亮閃爍的星星。給那翎公主送信那次,李元吉想要殺我,你毫不猶豫就擋在了我跟前。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生來便受上天眷戀享儘榮華,怎會知道人心的可貴,可你是知道得,不知怎麼的我就認定你是知道的,雖然你從來都不說。”

這是璃影第一次在我麵前說這麼多話,她說這些話時神情平和,仿佛是對著闊彆已久的摯友傾訴衷腸,仿佛我們之間從未有過矛盾,有過猜忌。

我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裡,感受那纖柔的身軀微微抽噎著,顫抖著,卻還在倔強地說話“我願意……”言詞未成已經被漣漣低泣聲截斷,她覆在我的肩膀上流淚。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璃影,即使身受重傷危在旦夕也不曾如此脆弱的璃影,此刻竟像個孩子執拗而專心地做著一件事情——要將所有積聚的委屈化作淚水流出來。

我安靜地聽她哭泣,心裡想著,我一定不會讓璃影為今天所做的決定而後悔。傾心相待,永不相疑是我給她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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