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44_冷月弦歌默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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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將我攬在懷中,伴著懸於腰間的環佩泠汀輕響,傳來他溫脈如水的嗓音。我心中祈禱著他千萬不要說出些什麼道歉的話,那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換作尋常人都未必會有他對我這麼便宜,更何況是一個貴胄親王,他即便是要殺了我也挑不出半分道理。

他確實沒有道歉,但他說的話卻如晴天一聲轟鳴砸下來,讓我頭皮驟然發麻。

“瑤兒,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啟奏父皇請求他讓你做我的並嫡之妻。”

我覆在他肩膀上,沒好氣道“你父皇一定會認為你瘋了,當然,我也會這麼認為。”

我越想越氣,猛地推開他忍不住數落道“你怎麼回事!打了敗仗劉先生替你擔下來以為就沒事了嗎?這個時候多少人盯著你,你非但不想著如何韜光養晦以求東山再起,還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還說淮陽王莽撞,我看你比他好不了多少!秦王殿下,這裡是秦王府,我是秦王側妃,你要是出什麼事,我去當你那勞什子的嫡妻有什麼用?”

被他一反平常的沉默震住,我戛然止住了話語,任由他將手撫上我的脖頸,眼中平淡如朔風初靜,沒有一絲波瀾“太醫對我說,你舊病未好又添新傷,而且還淋了雨,這裡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了。以後有個什麼風寒發熱脖頸處的舊疾就會發作,輕則沙啞疼痛,重則可能就會失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心中一陣絞痛,卻並不是為我,而是他。世民,我要如何向你解釋,不要為此愧疚,你不欠我的,從來都不欠。過去是我有目的地接近了你,勾引了你,現在是我處心積慮地欺騙了你。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為什麼你要因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愧疚。你知道嗎,這份愧疚隻會加重我的負罪感,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壓在心頭上,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我強咽下喉嚨裡的酸澀,道“那又怎麼樣,有多少人天生隱疾,一輩子都不能說話,他們還不是好好地活著,我比起他們不知幸運了多少。而且……”,我低啞了聲音,輕脈道“那件事情,以後若不再提,我會感激你一輩子得。”

李世民微微垂眸,默然將我的手抓進掌心,“那個代價太大了,本不必及此……”我偏頭看向蠶弦零落的綠綺七弦琴,靜然道“其實可以不必以這種方式。世上有許多東西要比名分地位來得重要。如果你真得想給我些什麼才覺得安心,那我倒想問你要一樣東西。”

“什麼?”

我輕輕闔上雙眼,“我要你一個承諾,承諾給我一條命。將來我可以用這個承諾要求你殺一個人或是救一個人。”

幾乎不假思索,他痛快地應下了“好。”

禁不住想笑,望向窗外花搖影斜,調笑道“答應得這麼爽快,你就不怕我將來要的是你的命?”

他也笑了,伸手捏住我的鼻子“你會嗎?”

我傾身抱住他,喃喃道“不會……”突如其來的親密讓他的身體陡然一僵,臉頰摸索在柔軟的錦緞上,有著溫柔的觸感和溫暖的梨花香,令人如墜花澗不由自主地想沉溺其中。他伸手將我掰離他的身體,如墨深瞳鎖著我的臉頰,像是要納入眸底,不錯過分毫情緒,“憶瑤,你是不是……”

沉寂在靜好溫馨之中,竟沒有察覺有人走近殿裡,貿然闖進來的侍女因撞見這曖昧的一幕而惶然失措,她斂身為禮,戰戰兢兢地說“奴婢……見外麵沒有人通傳就進來了,秦王贖罪。”

“什麼事?”李世民正色問道,清俊的麵容上微有不悅。

侍女略顯異色地看了看我,垂下頭道“王妃請殿下過去一趟,有話要親口對您說。”見他像是有些為難,我輕柔一笑“去吧,正好我也有些累了,想休息。”

他抓住我從他胳膊上離開的手,眸光專注“今天晚上到合意台等我,我有話要問你。”

流雲殿的窗欞外,月色清亮,將庭院中的百合鍍上了柔和的色澤,風吹過,也搖動,一點點暈黃如水如星。

漆黑的夜幕上零星散落著幽亮璀璨的繁星,一眨一眨得,好像知曉人事般靈靈地俯瞰人世。我站在窗前仰頭細數漫天辰光,數了一夜。

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白朦朦的晨色逐漸彌漫開來,伴著曙色初露棲息在花枝上的鳥雀鶯鶯瀝瀝地鳴叫。我真正確定他是不會來了,夜半掉了幾滴雨,今晨雖有朝陽薄輝凝燦,卻難掩空中的潤濕之氣。

輕寒料峭,翠瓦金簷下群芳因著秋雨垂打而形態萎頓,唯有鬆柏常青,依舊蒼翠欲滴。

走出合意台時,璃影正等在門口,看樣子像是已經等了多時。合意台是王府禁地向來守衛森嚴,又有秦王詔令在,侍衛自不敢有半分懈怠,縱然璃影一身武藝又是剛勁不阿的性子,也不好硬闖。想到此處,不禁懊悔起來,我若能早些放棄便能早點出來,也不必讓她在瑟瑟秋風中站了這好些時候。

見我出來,璃影如被氤氳著柳色雨意的雙眸驟然一亮,懷抱著雪裘領清羽披風小步跑過來為我披上,柔聲道“天色漸寒,夫人當心彆著涼了。”言辭殷殷切切,細染清堤岸畔上梨花雋淡溫馨,仿佛我與她皆是剛來到此處,偶覺天色清寒,便取了裘風為我披上。

行踏在滿庭清芳的鵝卵石小徑上,我便有些迷茫,意識中似乎是該想些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而起。到最後便如雪塵初融,空空蕩蕩得,最終化作柔柔一縷微笑印在唇邊。

現實卻也容不得我多想,不多會兒,便是王妃有孕的喜事傳遍闔府上下。

結發多年的原配妻子有了身孕,身為丈夫卻在和另外的女人你儂我儂甚至予諾並嫡,換做任何人都會好生自責,非得軟語溫存、嗬護一番方才心安。

璃影總是小心翼翼地探查我的神色,生怕我會難受。看著她周全遷就甚至卑微的模樣,我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沒什麼,冬霖……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秦王年紀也不小了,總算有了自己的孩子,說不定會是嫡長子,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看向我的恬靜脈脈眼眸中掀起細淡波瀾,她驟然出聲,卻是對著殿內仕女“都下去。”待雲裳退儘,她方湊近我低聲道“昨日我從李道玄那裡知道,始畢可汗意欲扶植劉武周,不僅召見使臣還賜封其為定揚可汗”,言及此處不禁冷笑道“中原人自持天朝禮儀之邦,總瞧不起外族,豈不知草原牧族也懂得‘與虎謀皮反被虎傷’的道理。李唐日益勢壯,終會有不甘人下的一天,倒不如早作打算。”

我不以為意,“昔日‘桃李子,滿天下’的讖謠傳遍南北,百姓久經戰火,年歲艱難。若能有人終結這亂世,不管是誰都是好得”,猛然想起一事,又問“淮陽王好端端地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璃影略作沉吟,不答反問“夫人可是介懷昨日他非拉著我比武的事情?奴婢與淮陽王並非沒有交過手,以他的身手還不至於惹出昨日那樣的意外。‘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夫人真正該謹慎防備的另有其人。”

我驚愕“他是故意得?”

璃影挑挑纖眉,“淮陽王向來豪爽粗略,是個對於細枝末節從不上心的人,卻也察覺出來秦王有心試探,夫人心思縝密勝絕常人,竟糊塗至斯嗎?”

我默然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鴻雁南飛,燕自歸巢。李世民要我在合意台等他,說有話要問我,難道要問得就是這個麼?我是否該慶幸冬霖這一胎來得正是時候,無形無意間幫我躲過了一次危機。

心底百轉千回終化作一聲靡和低歎“有些事情總是躲不過。”

璃影清脆回道“未必。”

“劉武周遣去拜謁始畢可汗的特使不僅帶回了‘定楊可汗’的封號,還帶回了一個消息,始畢可汗重病不豫,怕是撐不了多少時日了。東西突厥向來針鋒相對,僅各部族間便是派係林立,盤根錯節,向來麵和心不合。可汗若在這個時候撒手人寰又少不得一場風波。什缽苾王子雖是可汗長子,卻因年幼威望不足,並不十分得擁護。突厥比不得中原世襲宗法嚴明,可汗之位向來是能者居之。王子鴻鵠之誌怎會甘心尊位外落,如此便要好好費些心思了,在此期間怕是顧不上我們。依璃影之見,正是金蟬脫殼的大好時機。”

金蟬脫殼?……我細細品味璃影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什缽苾凶殘狠戾,李世民又城府極深,周旋在這兩人之間如同玩火,實不是長久之計,況且以我現今的心緒肯定是再難有所作為。李世民的柔情與我而言眷戀至深,卻也危險至深,這樣拖下去賭得不光是我的性命、璃影的性命,還有我們之間那道不清說不明的感情。遙想如墨當日之言,竟一語成讖,我最終還是掉入了自己設的陷阱裡。

“先做準備吧,待尋得好時機我們就離開這裡。”我將耳璫攥在手中,寶石精心琢磨的鋒棱幾乎嵌入肉裡,隻覺尖銳不知疼痛。

見我應下,璃影禁不住喜出望外,凝結於眉梢多時的沉鬱憂慮竟似洪波入海,轉淡消弭了。

看到她又如不知人間愁事的單純少女般粲然微笑,忍不住問“你舍得淮陽王嗎?”她一愣,凝眸時有點點清光落入眼中,麵色卻是一如既往地柔麗疏淡,“璃影知道什麼人該愛,什麼人不該愛,也能管住自己的心。”

管得住自己的心嗎?三年前我便沒有管住,三年後也該有些長進了吧。我不再是芳心萌動的純情少女,他也不複當初明朗豁達,縱然我們都有心再續前緣,但當年的悲劇已著實沒有了重演的必要。

…………………………

夜晚輾轉難眠,我隻躺在床榻上側身靜靜看著蕭笙給我的那封書信。柚黃信封上滴著渾濁的紅蠟油,薄薄的一層,足以牽動千百種思緒。我早就下定決心不看,卻扔下不了決心將它毀掉,但曆經了今日卻反倒讓我想通了些事情,如撥開繞延重樓迷霧般柳暗花明。

有些事情,並非不想、逃避,它就不會來找你。

將信封拆開,原來這封信並不是蕭笙寫給我的,而是——滕王,夕顏的父親。

信箋上的字一行行映入眼中,隨著視線的下移,拿著紙箋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他在說我的身世。

楊綸奉上,公主親啟。念及大業初年漢王之亂,猶自不能息矣。昔年陛下登基日短,嗣位之統坊間多有菲薄,然遭漢王叛亂猶加違和。叛亂之由,不乏其二,帝罔顧倫常欺占胞妹是也。大業逝如煙風,不妨直言,叛軍所列並非虛妄,帝與瑤姬確有公主誕生,時年草長鶯飛、群芳絢爛,帝甚喜取名為七月。七月公主天生體弱,不足月而夭折。瑤姬傷痛欲絕,帝故將中宮新生帝女抱與撫養。宮闈內蜚短流長從未間歇,時對公主身世多有謗議,叛軍愈加利用,朝臣多有相迫,奏明君上歸放公主以息謠言,帝多躊躇。瑤姬深明,自縊表誌。天家諸事雲譎波詭,未有定數,然公主身世臣不敢二言。逝者如斯,往事流散,唯有生者愛護己身,方能告慰泉下亡靈。

夜色釅釅,安靜得亦如大興宮裡無數個寂寞無言的夜晚。父皇的厭惡原本並非無由,當年漢王叛亂,隻是因為朝臣對我身世的猜測而逼死了姑姑。可我本來就不是他們的女兒,他們有自己的女兒——七月。這也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然而被逼著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又能去跟誰說,又有誰能將我從這迷途的泥潭中拉出來。縱然蕭笙尋來我的身世讓我安心,縱然他可以帶我走出皇城,可我的心呢,不小心丟了的心還能再找回來嗎?

……………………

宗璞來帶我去找李世民的時候,璃影甚是不忿,強調怪異地回道“勞煩總管去回稟秦王,夫人在合意台吹了一晚上風,身體多有不適,還望他大人大量,彆再折騰人了。”

宗璞不以為忤,反倒露出些許詫異之色,轉身看向我問道“那夜沒有人告訴夫人不要等了嗎?”我搖頭,他蹙眉,眉間隱有沉豫疑思,思索片刻疑雲稍散反添煩憂,仍向我殷殷解釋“秦王確實派人去通知過夫人不要等了,但……興許是下人粗心,夫人大人大量,可不可以彆向殿下提這件事?”

看著他為難的樣子,我大概明白了幾分,淡淡一笑“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到了李世民的書房外,仕女回道淮陽王也在裡麵,我想也許他們有正事商談,便對宗璞道“無妨,我在外麵等一等便是。”

等了些時候,隔著一扇門隱約有爭吵聲傳出,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宗璞去敲門,反被李道玄嗬斥了聲‘滾’。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安慰道“先下還是彆去湊這個熱鬨了,等他們吵完了我再進去。”宗璞應了聲,退到了簷下,透過薄窗紗往裡瞄,生怕他們打起來似得。

那爭吵聲不減反增,以至李世民盛怒的聲音清晰傳出,“這件事情沒得商量,到了父皇那裡也絕不會任由你娶一個身份卑微的侍女做王妃。”

我小心地回頭看了眼璃影,她衝我笑笑,甚有些風輕雲淡的意味。

李道玄不甘示弱,然而他的聲音中則多了些許譏嘲“二哥說得極是,一個侍女自然比不上隋煬帝的公主身份尊貴。道玄才疏學淺,敢問二哥不知道這身嬌體貴的公主褪了華裳跟你王府裡的如雲美妾有什麼區彆?”

一時沒有站穩向後趔趄了幾步,幸好璃影扶住我。與此同時,屋內響起了杯盞擲到門上的清脆聲響,李道玄身手敏捷搶先一步躲開,精致的杯盞跌在地上瞬間碎裂。棲息在簷上的雲雀被這響聲一悚,紛紛忽閃著翅膀飛向彆處。

“給我滾出秦王府,回去好好反省!”李世民的聲音冷冽如雪巔千年難消融的冰淩,似有澎湃激流蘊藏在底。璃影在身後緊握住我的胳膊,憤懣道“豈有此理!”說完就要往裡衝,我連忙製止,眼前閃過藍色身影,李世民已站在了我麵前。

墨色瞳眸裡漾過一抹溫柔憐惜,也僅是一瞬,便色厲內荏地朝向宗璞“夫人來了為什麼不報?”

迎著滔天盛怒,我小聲解釋“是我不讓他說的。”

他看向我,眼中映入天邊晚霞溫絢的色澤,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溫柔如三月裡融入暖陽的脈脈春水,堅毅中又好像要將這世間所有劈成碎片。李道玄從屋裡走出來,正遇上氣勢騰騰的璃影,兩人具是一愣。李道玄的臉漲得朱血玉般的紅,臉頰上有一道米粒大小的血痕,還流著血像是被流濺的瓷片刺出來的。他顏色灰暗沉晦,低頭耷腦地沮喪道“不用你再費力氣罵我了,我現在就走。”

璃影怔愣在原地,夕陽餘暉透過秋海棠綺麗的花枝,將她的身影拉出很長。

……………………

這是我第二次到李世民的書房裡,迎著隨意散在案桌上的銅鏡,我才知道自己臉色竟這麼難看,煞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正如璃影所說,沿著無心聽者有意,李道玄的話著實戳到了我的痛處。不到一年,我已經看夠了這座赤瓦碧牆構築起的王府內逶迤瀲灩的如花美眷,琦年玉貌賞心悅目到讓人害怕,我隻是他的側妃,是妾,還有數不儘的人有著和我同樣的身份。

這種身份的人從前在隋宮裡見到太多,博君王一夕恩寵,風光背後更多的是漫長無儘的空洞歲月,年華老去之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取代,然後守著華麗冰冷的宮殿在無休無止的回憶中默默終老。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過這樣的生活,也不相信自己會過那樣的生活。

“喝點水。”李世民麵無表情地遞來一杯水,我聽話地接過來低下頭專心喝水。

雖然是沉默,但仍能感覺有複雜的視線落下來。周圍極靜,他的話格外清晰。

“相信我,我娶你真得隻是想對你好。”

睫毛翩躚垂下,我靜靜地看著光可鑒人的石板,“我相信。”他遞上來的水在彼此靜默的時間流逝中涼透了,以至我不願再將它拿在手中。將杯盞輕輕放到案桌上,抬起頭來看他“找我有事嗎?”

他的眼神專注無旁騖,或許是我聽錯了,竟有種哀涼無奈染儘了話語中,“我明天就要走了。”心狠狠地顫了顫,過後便是無可填充的虛晃,還是竭儘全力地灩起合適的微笑,“殿下一路順風。”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要考試,下一更在6號……親們使勁扔吧,雞蛋管夠,不過……彆扔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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