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081_冷月弦歌默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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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

天色空濛,遙隔數重山之外,隱隱有彤雲密布,像在與醞釀著一場驟雨。

周圍鶯語亂,煙波飛,儼然是韋家的後苑,卻除了我們三人外不見彆人蹤影。我料想韋曦是早已決計帶我來此想和我同歸於儘,所以預先命人不準來此。水麵寒波輕漪,落入我的眸中卻成了陰粼粼的芒光。我從身後抓住蕭笙的胳膊,望著前方揚聲道“韋曦,你今日是決計逃脫不了,不若我們做個交易,你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我自然也不會再提起。我們以後相安無事,如何?”

他神情默然地看了眼蕭笙,譏誚道“對他你倒是護得緊,我若是不答應呢,你又預備如何對付我?”

他目光清泠透出一絲如矩的光,有著冬日寒雪的淨澈冷冽,便如文人騷客那般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倔強清高。我知曉這樣的交易對早已了無生意的韋曦是一種侮辱,但事已至此唯有說明方能有一絲機會化解這場危機。

“我不希望再有人受到傷害,韋曦,你仔細想想若非要拚個魚死網破,那麼受傷害最終得絕對不會是你我,而是阿若。”

他清雋的眉宇微微蹙起,有一時的猶豫繚繞其間。我心中緊繃的弦稍稍鬆了些,接著語氣和善地勸誘著“阿若鐘情秦王,我並非不知道。隻要你得饒人處,我可以安排她風風光光地嫁入秦王府,殿下手握重權位高權重,前途不可限量,阿若的後半生必定會榮華無憂。”

天地清寂,風過若有聲。苑影中攀援著深碧的色澤。年年夏時藤樹花開,金銀交織,清靈招展。他腳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邊略略浮出輕淺的弧度。

忽而,一道銀光破空飛來,直襲向我,蕭笙急忙轉身抱住我躲開。慌亂中,隱隱聽到一個刻意壓低了的女聲“快走。”

我的心驟緊,急忙推開蕭笙,見方才韋曦站得地方花影稀鬆,早已沒了蹤影。望著空空如許的前往,冷了聲音道“快去追,彆讓他跑了。”

蕭笙會意,火速追去。微風偶過,薄雪細細的卷起一層風色,苑中紫藤樹微微一晃,數瓣清香落下。

我站在遠處,伸出錦袖遮住濃烈的陽光,微微眯眼,方才那個女子的聲音,像是從天而降,卻讓我隱約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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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韋府等了幾個時辰,始終不見蕭笙歸來。心中忐忑更甚,望著天邊漸漸渙散的如血殘陽,晚霞漫過嵐山耀滿湖水,我若有所思地盯著紋絲不動的湖麵細看,當初姑姑讓我嫁入韋府,是否存了尋找七月的苦心。那麼現今她再不提七月,是否已料到她早已不在人世。

一陣風吹過,花枝亂顫,我轉身見韋若慢慢走來,明豔美麗的臉上在看到我的一瞬浮現出釋然的神情。“你平安就好,我哥哥呢?”

我漠然地勾了勾唇角“我該謝謝你,冒著被拆穿的危險來離宮裡提醒我麼?你明知韋曦要這樣做,是害怕他果真殺了我自己也逃脫不了乾係,還是害怕秦王遷怒,耽誤了自己的錦繡前程?”

她一怔,目光若冰淩“錦袖前程?我還有什麼錦繡前程,從你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什麼‘秦王好弦音’那都是彆人的臆測。他望著你的眼神那麼專注,目無餘色,怎又會在心裡容下彆的女子。這幾日我早就想通了,縱然他命中注定姹紫嫣紅環繞,其他的女子與他而言不過浮光掠影轉瞬可忘,隻有你才是他的山河歲月,無論多少的分分合合,總是有磨滅不了的印跡。我不會再妄想,我隻想和自己的哥哥在洛陽安然度日,不想他深陷泥潭,這也錯了嗎?”

神思如天光清明起來,她沒錯,我本就虧欠她良多,又怎能苛求她為我而陷自己的哥哥於不義。甚至於,她能來提醒我,已經是仁至義儘。

歎氣聲細不可聞,心中不安如雪球般越滾越大。韋若道“秦王回宮之後聽說你去了簫府,立馬就趕去了,隻有傅合清在那裡說你被人挾持,秦王已經調動了兵馬司全城搜捕,我是趁著混亂回來看看。怎麼隻有你自己,蕭公子和大哥呢?”

透過飛角重簷看向天邊暮色深沉,思忖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出去探聽消息,免得被人發現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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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之際果然下起了雨。我和韋若探聽無果隻得先回簫府,夜色裡但見燈火通明,長裙如浮雲輕輕拂過濕漉漉的玉階,踏著滿地輕淺月華徐徐下台階,苑中護衛齊聚,人頭攢動,李世民正站在屋簷下聽護衛彙報些什麼,一抬眼便見到我和韋若正狼狽地躲著雨走進來。便立刻衝過來,抓住我的胳膊,嗬斥道“你去哪兒了?”

宗璞在他身後手忙腳亂的撐傘,亦有兩個侍女過來為我和韋若遮雨。

我回頭看了韋若一眼,隨李世民到屋簷下,滿懷心事地問道“可有笙哥的消息?”

他未答,反而目光深沉地看向我“你跑到簫府裡來乾什麼?”我的目光不自覺地劃過地麵,輕聲道“因為姐姐不告而彆,我想來問問笙哥是怎麼回事。”

“我聽傅合清說有人劫持了你,劫持你的人是韋曦嗎?”

我下意識地搖頭“不是他。”卻在一瞬疑惑陡生,“怎麼又提到了他?出了什麼事?”

他神色凝重地望著簷外茫茫雨幕“因為韋曦……死了,有人親眼看見是蕭笙下的殺手。”

天邊響起一聲悶雷,轟隆著襲來,庭院的另一邊宗璞似乎在竭力地安撫著韋若,但效果欠佳。她窈窕的身子微微顫抖,像是在哭泣。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嗎,我撫著頭突覺眼前之景有些眩暈,李世民從身後扶住我,低聲道“這件事情我也沒有辦法,韋家祖上是八柱國之一,在前隋便與我們家同為關隴貴族,父皇甚至與他們的叔伯之輩了有薄交。韋曦一死洛陽絕不可能繼續風平浪靜,父皇說不定會親自過問此事。”

在他的臂膀裡的問道“你一個堂堂秦王,統帥三軍,難道連處理一樁命案的權力都沒有麼?”

“過去有”,他的聲音沉鬱,仿佛染了夜雨的悒悒,“父皇前幾日已派了裴寂前來洛陽襄助我協讚軍務,名為協讚,實則分散我的權力,滿朝文武皆知我與裴寂不和已久,很多事情稟報了我之後還會再通過裴寂上奏父皇。”

難怪他這幾日總隱隱愁眉難以舒展,我竟粗心至此以為是因為事務繁雜憂慮所至。但又覺得哪裡不對,“陛下為何要來牽製你,他即將三軍帥印交予了你,半壁江山的財力物力儘歸你調度,為何到如今卻不相信你了?”

眸中閃過微微淩亂的波紋,神色有些許的躲避。我已了然,“他肯定是知道了我在洛陽,怕你被妖言蠱惑,傾亂了政事。”

渾厚而溫暖的手掌包裹著我,堅定卻又不安“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縱然拚得己力,我也隻能保你安然無虞。”

是呀,殺人償命,笙哥怎會想不到。他為何要如此衝動,還是……除此之外已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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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甚隆,漫天傾降像一場無休無止的哀悼,莫非連上天都認為韋曦命不該絕,在為他的死而傷痛。天牢前駐守了兩排士兵,穿著蓑衣不知疲倦地站崗,遠遠見到秦王前來的儀仗便已齊整整地跪到了地上。

因為當著人,李世民再也不能像在路上那樣讓我縮在他溫暖寬厚的裘毛披風裡,而裝扮成了內侍的我隻得和其他人一樣毫無遮蔽地站在雨中,任由冰涼的水從頭頂一直流到腳邊。此刻心裡的焦灼和身體上的陰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我不自覺地打顫,眼前好像有幾許流星在飛舞。

洛陽的權貴都緊盯著韋曦遇害一案,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不有所顧忌,坊間已有傳言出去,殺他的是李唐高官之子,不少人正以此觀望朝廷在對待舊臣和新納之臣之間的差彆,局勢險惡更不允許李世民有絲毫行差踏錯。人言可畏,更何況還有個時時盯著他的裴寂。他甚至以奉皇命為由下令不得以任何理由放蕭笙出天牢,上下一應官員提審皆須得在牢中進行。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令針對得正是位居內史令的蕭瑀和他身後的秦王李世民。

我深知若放在尋常,年輕氣盛的世民斷不會任由他如此欺淩,但對於他這種幾乎挑釁的行為,這一次世民卻選擇了隱忍。他是為了我,他心裡很清楚,任何悖逆的行為傳入長安,李淵都會算作我的頭上。是我教唆,是我挑撥。

天牢內染了幾盞昏暗的燭燈,那幾抹懨懨欲滅的光映在生了鏽的刑具上,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覺。狹長的甬道裡陰森潮濕之氣幾乎是從腳底往上躥,我迫使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可怖的刑具,方行幾步,灰暗的鐵柵欄之後伸出幾支瘦骨嶙峋的胳膊,在襤褸的碎片下包裹著血漬淋淋像蜘蛛一樣,搖晃在暗沉的回廊裡,幾乎觸到了我的頭發上。

我驚叫了一聲接連後退數步,牢役上去抽了那鐵柵欄幾鞭子,便沒了聲息。

李世民從寬大的袍袖下拉住我的手,將我拽到他身邊,見他唇線幾乎抿成了一條線,隱隱泛著寒色,輕聲道“我沒事。”他卻不放手,緊緊握著好像受委屈的是他。

隻得任由他拉著,行至一處拐角較之尋常更為偏僻,防守更為嚴密,勞役掏出鑰匙響來鐵鏈嘩啦啦開鎖的聲音。簡陋的牢房裡,地麵上布滿了稻草,隻在極高的地方開了扇窗戶,月光透過細雨朦朧照射進來,打在角落裡,笙哥正蜷身坐著暗影裡,微微仰頭像是在忍受著痛苦。

牢役將燈提得近了些,我看見那身雪白的衣衫已汙垢不堪,沾滿了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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