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雲早早照常到學校上課。
看著空蕩蕩的座位,她不禁歎息一聲。
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點,為什麼隻提醒了小珍,沒提醒所有人?
如果她說了這些擔憂,會不會……但這個念頭隻在大腦裡存在了很短的時間,轉瞬即逝。
本質上,她並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
她也從來不拿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對自己不夠美好的那一麵她始終坦然接受著,包容著。
她提醒過小珍。
不管出於什麼考量令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參加,雲早早都問心無愧。
輔導員陳老師知道他們擔心,第二節課下課後特意到畫室給雲早早和另外兩個男生透了口風,道查得差不多了,確實跟他們沒關係,大夥兒很快就能回校了。
果不其然,下午最後一堂課,所有人都回來了,包括方怡。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大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眼神呆滯,一看便知受到了非常大的精神摧殘。
還不定被怎麼審問的呢。
雲早早端著水走到顧小珍身旁,遞過去“還好嗎?先喝口水緩緩神。”
顧小珍僵硬地轉過頭。
捧著杯子的手止不住顫抖,她愣愣的看著雲早早,過了一會,仿佛才從地獄回到人間,“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早早,我,我……我好害怕啊。”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哭仿佛是摁下了某個開關,其他人也跟著哭出了聲。
好似要將這兩天積攢的害怕恐懼全都發泄出來,尤其是幾個女同學,邊哭邊往地上滑。
太可怕了,他們被關在一間密閉的屋子裡,沒有窗戶,幾麵牆白得晃眼,電燈永遠開著,大家沒有手表,分不清白天黑夜,在強烈的燈光下更是無法睡覺。隔上一會兒就有人隔著窗口詢問。
反反複複問同樣的問題,伴隨著隔壁傳出的刑訊的哀嚎聲,所有人精神都繃成了一條線,隨時都可能斷裂崩潰。
就怕他們問不出結果,下一秒被刑訊的就是他們。那些人沒有打他們,甚至沒罵他們,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人生中經曆過的最難熬最黑暗的兩天。
那一刻,對未知的恐懼令他們隻能恨近在眼前的方怡。
女同學們抽泣不止,隻有方怡神色麻木,離其他人有兩三步距離。
雲早早見之,立刻明白她是被遷怒排擠了。
今天上課的還是洪琰,洪教授。
為了避免恐慌情緒蔓延,進而滋生謠言毀掉這些學生的未來,他們卷入案子的事學校做了妥善安排,除了本專業的任課老師知曉,其他專業的師生聽都沒聽說過。
洪琰在課堂上非常嚴苛,但也知道,剛逃出生天的學生這會兒肯定沒有心情上課,索性改畫畫為談心。
她用力拍了兩下手掌,眼神示意兩名不曾牽連其中的男生關門關窗。
等所有人看過來時,洪教授也席地而坐“都坐吧,今天不畫畫,我們聊點彆的。”
她麵色依然嚴肅,沒有因顧惜大家的心情就用笑容安撫他們,但她的語氣裡的溫和格外明顯,習慣了被洪教授挑刺打擊的大夥兒登時有些受寵若驚。
在她包容淡定的眼神下,幾個倉皇失措,哭得稀裡嘩啦的女同學情緒詭異的穩定了,漸漸止住哭聲。慢慢地,大家在課桌空隙坐下。
雲早早遲疑了一秒,眼神下意識往地板瞥,還算乾淨,她才跟著大家盤腿而坐。
“今日你們之遭遇,都源於你們本身的不足。”
洪教授想要安撫大家,但話說出口,著實不像安慰人的意思,所有人臉上都呈現出一模一樣的詫異,不解,委屈。
許是對自己打擊人的實力不了解。
緊接著又淡淡說道“很委屈?藝術確實必須拒絕融入現實,從而保持卓爾不群的姿態,才能創作出最優秀的作品。但搞藝術的人眼裡必須有現實。”
“學校不是隔絕外界的堡壘,每天早上六點半校園廣播準時響起,或有詩歌,或有時下傳唱度極高的歌曲,也有抄念報紙上的新聞,但你們的大腦選擇性的漏掉了這些信息。”
“但凡你們的耳目不那樣閉塞,就不會遭遇今天的困境。”
這話實在冷酷無情。
有人不服“洪老師,隨意抓人是那些人不對,我們隻是無辜受累,照您的意思,豈不是受害者有罪論?”
這話引起了不少人共鳴。
對啊,他們隻是參加舞會,誰知道會遇上這樣的事?
洪琰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違|禁|品是不是的的確確存在?”
那人一噎,扭頭看向方怡,不甘心的“嗯”了一聲。
洪琰又問“那你覺得那個把東西帶進來的人有沒有違法?有的話,你就該反省自己,為什麼會跟並不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地方一塊玩,是好奇嗎?是虛榮嗎?還是什麼?你們不是幾歲的孩子了,需知上學讀書不僅僅為了讓你們知道理,更得學會變通。
如你所說,你們無辜受累,然後呢?你們被審訊了對不對?該吃的苦頭沒少吃吧,我要告訴你們的不是受害者有罪論,而是如何避開人生中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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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裡寂靜無聲。
過了會兒,一個女生小聲說道“……還是太不自由了,家庭舞會而已,國外的人經常舉辦啊。我姑說得沒錯,隻有自由的環境才能培養出獨特的藝術家。”
他們不是不知好歹。
不過是太年輕還沒有被社會毒打,便有股倔勁兒,覺得天地都該圍繞著書上的道理運轉。
一旦現實跟認知相違背,整個內心世界瞬間崩塌成廢墟,便寄希望於尋找另一個樂土,遙遠的歐洲美洲立刻變成天堂的代名詞。
洪教授也沒糾正那個女生的話。
她隻是轉而說起過去十年是什麼光景,她是如何謹慎言行多聽多思。大家夥兒這才理解了洪教授為何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就連長舌男祁子實這回都被嚇破了膽,不敢再發表“高見”。
“以這兩日的經曆為題,下禮拜交一幅練筆給我。”
這話一出,教室裡的沉重氣氛一掃而空,瞬間哀嚎遍野。
雲早早都有點哭笑不得,好慘的山水班,不僅沒迎來安慰,反倒作業加重了。
慘喲。
下課後顧小珍找陳老師請了假,準備回家見爺爺,雲早早同她一道朝校門走去。
“早早,我沒聽你的話,你會生我氣嗎?”突然,顧小珍出聲問道。
雲早早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搖了搖頭,說道“那你會因為我沒陪你一塊去而生氣嗎?”
顧小珍連連擺手,激動道“當然不會。”
雲早早微笑“我也不會生氣。咱們是朋友,你我處在同等的位置。如果你什麼都聽我的,沒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叫朋友了。”
就像她不會為了顧小珍去難為樓野。
她也不希望顧小珍把太多精力和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因為,承擔一個人的信任和好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她這樣獨善其身的人而言,更喜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雲早早猜得到她的想法,她不覺得有哪裡不對,甚至她也希望顧小珍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顧小珍聽她說完,愣了愣,眼中流露出一絲羞愧。
是她把雲早早看低了!
她以為自己想要融入集體,渴望被接納的想法很可恥,對雲早早來說相當於朋友的背叛,所以她不敢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她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
其實不是的,她的朋友是最光風霽月的人。
“謝謝你,早早。”
雲早早笑眯眯地“謝什麼,我家裡人來了,先走了,明天見啊。”
顧小珍咧嘴笑著,在夕陽的照耀下,身後仿佛長出了翅膀,猶如破繭新生的蝴蝶,她重重點頭“嗯,明天見!”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年尾。
雲早早迎來了她和樓野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樓野的公司經過大半年的發展,已經由十多人發展到五十人左右,雲早早也從主聽國畫課變成主上設計課。
會去聽服裝設計相關課程其實是源於一場意外。
某日,她和顧小珍約好蹭曆史係的課,沒想到她找錯教室了,迷迷糊糊聽了一上午服飾演化。聽著聽著還挺有意思,便聽了大半個學期。
然後她嘗試著做了兩件符合當下審美的衣裳,讓劉雯蘭代賣。
劉雯蘭一聽她不樂意賺刺繡那千百塊錢,反倒弄幾十塊的衣服,那叫一個痛心疾首,渾似自己兜裡的錢飛了一般。
又看雲早早實在太有主見,怎麼勸都不聽。
她故意把那兩件衣服價格標了個高價,嘿,猜猜怎麼著?
一個禮拜後還真賣掉了,這事玄乎跟見了鬼一樣。
劉雯蘭上門找雲早早說起這事時,不禁問了好幾遍“……妹子,確定沒找托兒吧?”
雲早早捧腹大笑“那你就當我找了托兒,專程給你送錢吧。”
劉雯蘭一想,也是。
隻要賣出去她就能抽一成利,雲早早隻要沒傻,就不可能乾這樣的事。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通咋就有這種錢多人還傻的。
不過不重要,劉雯蘭朝雲早早湊近“我看那料子也挺一般的,主要是樣式好看,要不趁著過年再做幾件?好多人選在年底年初結婚辦事,咱就用喜慶點的顏色,過年過節穿應景,當婚服穿也行,那肯定不愁沒人買。”
雲早早聞言,連連擺手“年底瑣事太多,沒時間了。”
她和樓野兩個人得顧著四家至親的喜好呢。
樓家和宋家是最好處理的,一個到商場買個貴玩意兒,麵子好看就成;另一個更簡單了,肉油米麵、再給點養老錢,保管宋大強兩口子說不出不好。
倒是樓野外公家和雲家,得花點心思。
雲早早這陣子對做衣服還算有心得,也打算將自己在刺繡上的本事慢慢展露出來,就想著趁年底給兩家長輩做身外套。
雖說大半年學出這樣的手藝引人側目,但總不能一直藏著掖著等東窗事發。
爸媽若問,她就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天才好了。
至於原身學習不好?那肯定不是因為腦子不行,而是沒學對專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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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11號的小洋樓又進入改造期了,工人在加班加點改工作間。
想到這兒,雲早早也覺得好笑。
樓野一早就說要搬過去住,結果入冬後她懶得動就罷了,樓野也犯懶。
你拖幾天,我拖幾天,就成了現在這樣,房子氣味早散了,但她和樓野還住在自己的閨房。
“年後我再補一幅刺繡給你,行了吧?”
劉雯蘭聽到這話,跟學了川劇似的一秒變臉“行,怎麼不行,我要有你這手藝啊,肯定起早摸黑的繡,停一天得少賺多少錢啊,你大半年才給我一幅,哎!”
說完,就見曾沛提著兩個木桶從隔壁出來。
兩人認識,劉雯蘭就出去跟她打了個招呼,又好奇她到隔壁做什麼,就走過去瞧了瞧,這才發現兩個院子間的牆沒了。
“……我的老天爺誒,你可彆告訴我,隔壁院子被你們夫妻倆買下來了啊。”
雲早早笑了笑,沒說話。
劉雯蘭是上打量,下打量,時不時嘖嘖兩聲“我算是明白你為啥那麼懶了,這是不差錢啊。”
雲早早還是笑。
這話不好接,謙虛幾句吧,顯得太虛偽;老實說樓野賺錢能力強,又給人一種炫耀的感覺。
雖然樓野確實很厲害就是了。
這才大半年,交到她手裡的錢已經多到說出去都沒人敢信的地步了。
雲早早經常擔心他的公司會不會缺流動資金而倒閉,但目前看來,公司運轉良好,還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等劉雯蘭離開,雲早早拎著親手做的湯圓去了十八號,陪著外公外婆吃湯圓,又趁機給他們量了尺寸。
木蘭心得知她最近對做衣服感興趣,樂得給她當模特兒。
倒沒奢望雲早早做出來的衣服跟老師傅那般合身,不過孩子嘛,有興趣又不走歪路,她都秉持著鼓勵支持的態度。
“外婆,我一定給你做一件最好看的,保管巷子裡的奶奶們都羨慕您。”
木蘭心樂嗬嗬的“好好好,那外婆就等著咯。”老爺子收起陀螺,佯裝生氣“早早啊,就記得外婆,不記得外公啦?”
“哪能啊,當然少不了您的。到時候給你和外婆做個同款,你們出門散步啊,外人一瞧就知道你們是一家人。”
“這還差不多。”
老爺子不笑時特彆威嚴。
一笑,臉上的皺紋醞開,人頓時變得特彆接地氣,不像浴血奮戰的老兵,老將軍,就是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喜歡跟兒孫鬥鬥嘴。
平時就跟幾個老爺子交流養花心得,下下棋,玩玩陀螺,最平易近人了。
雲早早陪著玩了會就回家了。
她一離開,木蘭心臉上的笑漸漸消失“老宋,我有事跟你說。”
宋堅捏著打陀螺的鞭子,有些納悶,啥事啊,老伴兒怪嚴肅的。
跟著進屋後,對方一直沒說話,他倒了水猛灌一口,剛想問她到底啥事表情這麼凝重,就聽老伴兒來了句“你閨女外頭有人了!”
這話可真是驚天大雷。
“噗——”
老爺子嘴裡的茶水冷不丁噴了出來。
嘴巴胡子上還綴著幾片茶葉,他高聲嚷道“啥?你說啥?外頭有人??”
木蘭心沉著臉,眼神黑黝黝的,夾雜著幾分複雜“老宋你穩住啊,彆激動,你要是受不了這刺激,我就不說了。”
宋堅皺眉,完好的那隻手拍了拍胸膛“直接說,老子啥場麵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