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遺卷！
“老道長，我想知道，世間有多少散修？”
陳道長笑，“我又不是造度牒的，哪裡知道有多少修士。人人都爭通天大道，求仙之人多如牛毛。有些地界為了求仙，鬨得耕地荒廢，屋舍空曠，這才有了隔絕修仙界與凡人界的條律，不許胡亂收徒，擾亂規矩。”
凡人界有一千五百州，修仙界有三千福地十二洞天，這是幾萬年前就傳下來的說法。
鬥轉星移，朝代更迭，帝王將相手下諸州合並又分裂，天外福地亦有生滅，不好細細計數，隻以虛數代指。
“我知道了，你們是下來招收弟子的。”
琅書恍然大悟，細想忽覺不對，對著陳道長的打扮左瞧右看，繞得他頭都暈了。
“我不是，你快停下吧，好好走路。柳城山上滋生陰邪之氣，我晴霄派駐在凡人界的道觀弟子唯恐處置不當，請我下來驅邪。”
“哦，驅邪的啊。有沒有桃木劍和銅鏡什麼的，拿給我玩玩嘛。”琅書理直氣壯地伸手，拿回來一枚小木牌，長三寸，廣一寸，方方正正的還刻有看不清的小字，“這是什麼？”
“這是天師所創無相符，各派弟子都會用。用時至多取八枚符，激發封存其中的法術。這枚裡麵藏著六陽飛火令，有……”
“你怎麼不早說！拿去拿去！”琅書受了驚嚇，丟回木牌，“萬一它燒了我的羽毛怎麼辦！”
陳道長無奈，接住那枚寶貴的木符，好脾氣地道，“你這小妖，你不能運用靈氣，激發不了的，且它最多隻有逢凶化吉、祛邪避厄之力。”
修仙界有條律，像五雷震鬼符之類，殺伐之力太強，不可帶下凡人界，以免生出滅國禍災。
仙家法器在修仙界是好寶貝，下了界就是災厄之源。心術不正之人求仙無門，往往會心生惡念，在一己私欲的驅使下，偷帶法器入凡人界，肆意謀財害命，占山為王。仙門不忍百姓遭受屠戮，一致定下規矩
凡攜殺器入凡人界而不報備者，除度牒，稱流人；各派弟子與散修能懲之者，受嘉賞。
因此，飛劍法印一類都不能用。
琅書聽了一陣唏噓，凡人活著還真難，前有妖魔後有流人……等等，她自己不就是妖嗎。
琅書想了片刻，決定把自己定義為善妖。善妖不吃人，惡妖害眾生，要堅決和害人的妖怪割席。雖說以她的功力，頂多隻能變出虛影，吹吹妖風罷了，害不了人。
小妖性子活潑，沒話找話，道士不時應答，把那幾枚無相符都借給她拋耍。一人一妖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一長一短，琅書踩著影子玩兒，總也踩不到自己的。
乘著日光去，踏著黃昏來，終於到了七裡原的小客棧。修仙之人身強體健，走半日也不覺什麼。小妖懶得再在凡人麵前顯出妖身虛像，以人形趴在大堂的桌椅上不動彈。
“要一壺茶，一份菜飯。”
“好嘞。道長您先坐著，馬上就來啊。”
小二數好銅錢，給廚子傳過話，汗巾往脖後一甩，忙碌起來。
行人過客皆一臉疲倦，道士和童女卻不沾風塵，額上也不見汗，小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道或許是能人異士，少問為妙。
琅書閉眼趴了片刻，忽然鼻尖聳動，被野菜的清爽氣味和穀類烹熟後散發的香氣勾出了饞蟲。
“吃吧，明日早晨再上路。”陳道長說。
琅書抓起筷子就把菜飯往嘴裡扒，急匆匆咽下兩口，見陳道長麵前隻有一盞茶，奇道，“你不餓嗎？”
“修至築基便能辟穀，不再食煙火了。”他隨意道。
“哦，那我可自己吃啦，不許跟我搶。”
嚼著糙米，忽然又想念起了明家的飯菜，富貴人家的吃食和用具都十分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也不知道小玉在盧家會不會受欺負，他們家的廚子會不會做小玉最喜歡的錦糕和金鱸銀絲膾，小玉吃不慣可怎麼辦，想著想著，眼睛就鑲上了紅框，委屈得自己也吃不下飯，停下筷子。
“吃慣精細飯菜，受不住粗茶淡飯？”陳道長看著她為難的模樣，笑了，“吃不下就算了，一會兒給你買飴糖，充充饑。”
琅書搖頭，“道長，你有沒有家人在凡人界？”
陳道長知道她是想念明家大小姐，沉吟片刻道，“有啊，我於知命之年離家時，家中女兒還沒有你大，現如今若還在世，也該是做婆母的年紀了。當真是修仙無歲月啊。”
“你回去看她了嗎？”琅書抬袖擦了擦眼睛。
“我和妻兒分彆時正逢旱災，妻子以為我死在路上，便攜女再嫁了，想必女兒也記不得我，如何回去。”陳道長淡然道，“一開始時也想念她們，苦於拿不到凡人界的暫留令，歸家不得，也就不再去想前緣，徒生煩惱。”
陳道長其實早已不記得家人音容麵貌，隻是見到琅書，忽地就記起自己也曾有過嬌憨天真的女兒。
琅書不太懂人的情感，見陳道長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感傷，不敢再追問，低頭繼續嚼那一小碟子鹽漬素菜。她隱約覺得陳道長身上高人的形象消失了，坐在對麵飲著苦茶的，隻是一位再平凡不過的老父親，被迫背井離鄉多年後歸來的遊子。
被人爭得頭破血流的仙路，當真比得過人間安穩、兒女繞膝嗎？
琅書想不明白，自己求的是安身立命，那其他人修仙是求什麼呢。這麼說來，好像自己也並不是真的好道希仙，想求得大道，那其他人是不是也隻想去謀求身外之物呢。
這些問題對初涉修途的小妖來說太複雜，到了晚上腦袋一沾枕頭，也就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