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洛長安時!
公儀凝也跟著洛長熙一同入了宮。
到內宮之時,天已經全黑了,呼呼的冷風刮得人臉生疼。
洛長熙與公儀凝穿過長廊,在瑤華宮宮女的引路之下,去麵見居於其中的姚貴妃。
一路走至宮門,公儀凝卻眼尖地看見正宮門口跪了個女子。那女子低著頭,背脊挺直,跪姿十分端正,可雙手卻是高舉著的,手中竟端著一銅盆水。也不知她跪了多久,雖然還隔了一段距離,但公儀凝還是能感覺得到,那雙高舉著銅盆的手正不自覺地發抖。
洛長熙也看見了,不禁蹙起了眉。
“殿下可是在看那位季姑姑?”前方引路的大宮女突然停了步子,似笑非笑地朝洛長熙道,“殿下應當知道,皇後娘娘身子不好,後宮諸事又實在煩亂,皇上便吩咐我們娘娘幫著打理後宮事務。誰知,今日一早,竟然發現這位統管內宮案卷的季姑姑……”
公儀凝聽到“統管內宮案卷”,又聽到“季姑姑”,心裡一下便明白了。
這個被罰跪的宮女,就是季綿陽的姑姑。
“季姑姑怎麼了?”
公儀凝心急,全忘了此刻她是在宮中,脫口便問了出來。
那瑤華宮的大宮女抿唇一笑,卻也並不見怪,隻道“……這位季姑姑偷盜了宮中的物件,被人告發。我們娘娘心慈,並未張揚此事,隻說讓她在這兒跪著好好反省,等什麼時候季姑姑肯想明白了,這件事也就什麼時候算了。”
如此一說,洛長熙與公儀凝都明白了。
什麼“偷盜”都是借口,真正讓這位季姑姑受罰的緣由,必定是與季綿陽鈔謄姚貴妃的案卷之事有關。
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公儀凝還要開口,卻被洛長熙拉住了。
“喂……”公儀凝低聲表示不滿。
洛長熙卻隻是朝她搖了搖頭。
姚貴妃竟然讓季姑姑跪在宮門口,又特地讓引路的大宮女“閒聊”一般地提了幾句,便是特意想要讓洛長熙知道的。
——與她作對之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但洛長熙轉念一想,又覺得姚貴妃的出手還不算狠絕。隻有青州金玉賭坊那邊死了幾個人,其餘的看似遭了禍事,但其實還有可轉圜的餘地。尤其是季綿陽與這位季姑姑,她們二人被安上的“罪名”都不算小,可最終卻隻是一個挨板子一個罰跪。若真計較起來,就算是被逐出宮甚至喪命都是可能的。
姚貴妃這麼做……
殺雞儆猴?
洛長熙略想了想,再抬頭時卻已走入了瑤華宮內。
這一日是初一,按理說皇帝應在皇後宮中過夜。這也是為何洛長熙竟趕在晚間入宮,非要見姚貴妃的緣故。
而姚貴妃——姚千羽此刻果真是一人在殿內。
反正此時來見她的洛長熙與公儀凝都是女子,她便一點也不避諱什麼,套著一件赤色寬袍,墮著一個歪歪鬆鬆的發髻,半靠在墊了狐裘的橫塌上,半眯著眼睛,看著她們二人走入殿中,朝她行禮。
兩方相見,心照不宣。
“五公主白日裡要入宮來教皇長子,晚上又要入宮來向本宮問安,可真是辛苦了。既然這麼辛苦,便不能讓外人覺得皇上與本宮虧待了你。”姚千羽笑看著洛長熙,竟一點也不提洛長熙為何要入宮,反而一副話中有話的模樣,又接著道,“今日皇上接到西陵王的上書,說是想求娶一位大巽公主為王後。本宮思來想去,在這幾位未嫁公主之中,輪才貌與手段,當屬你這位五公主去做西陵國的王後最為合適,於是本宮便將此建議說與了皇上。”
公儀凝大驚失色,也顧不上此刻身在何處了,下意識地看了看洛長熙,又抬頭看了看姚千羽。她甚至忍不住地去猜想也許姚貴妃隻是故意嚇唬洛長熙?也許根本就沒什麼王求親什麼求娶王後的事?
洛長熙心中一驚。
姚千羽的口氣並不像是危言聳聽。
而洛長熙不但知道西陵王上書之事,還熟知那位所謂的“西陵王”。
西陵國原本也是南疆諸部落其中的一支,但遠征南疆的洛長熙卻沒能與這位“西陵王”交過手。隻因這位“西陵王”身為南疆諸部落之中最大最強盛的一支,竟然在大巽襄南軍出發之時便遞交了國書俯首求和。之後洛明德很快便下旨,賜附屬國名為“西陵”,並敕封其為附屬國異姓王,自此之後,這西陵王年年上貢,以求安穩。
雖然這麼一來免去了征戰之苦,但洛長熙卻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位西陵王。
她早聽人說過,那西陵王之所以那麼快便投降求和,並非是為了部族安危或是百姓疾苦。相反,他是個好吃懶做貪圖安逸的平庸之徒,一見要打仗便慌了手腳,寧可跪地當奴才,也不敢奮起反抗。
這西陵王的懦夫之事,大巽朝內幾乎人所共知。
可姚千羽竟提出要將洛長熙許嫁。
此時,洛長熙決心要查姚千羽,而姚千羽則不動聲色將為其辦事者敲打一輪。
此時,洛長熙氣勢洶洶地前來,可姚千羽卻輕描淡寫地將她未出口的話全阻了回去。
此時,洛長熙失了先勢,姚千羽則步步為營。
“……五公主要不要猜猜看,皇上應了沒有?”姚千羽笑起來的樣子極媚,而那媚態之中又帶著幾分盛氣淩人的氣勢,令人不敢直視。
洛長熙背上出了一層汗,一下子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公主在外多年,大概對宮內的規矩還有不甚熟悉的地方。這宮裡的事可不像公主從前所麵對的南疆戰場,並不是會舞刀弄槍就能贏得了的。”姚千羽見她不答,索性轉了話頭,朝洛長熙笑道,“不過既然你今日踏進了瑤華宮,本宮就好心教一教你罷。這宮中規條雖然繁多,但歸納起來其實也不過就是六個字懂分寸,識進退。”
她特意在說那六字之時加重了語氣,眸光熠熠,意有所指。
洛長熙不是蠢人,自然聽懂了。
“多謝貴妃娘娘指點。”
姚千羽掩口而笑。
“在這一點上,你還真是不如你姐姐。”
她的姐姐……洛長悅……
洛長熙不禁想起那一日在水榭之時,姚千羽對洛長悅冷嘲熱諷,步步緊逼,而洛長悅卻……隻是低著頭,任其折辱。
姚千羽的意思,是要她學她姐姐那般低頭麼?
“五公主難得入宮一趟,也彆光在本宮這兒坐了。”提到洛長悅,姚千羽麵上的笑意更深,“不妨也去棲芳殿看看你姐姐。這天黑得快,夜裡又冷,你姐姐年紀不小卻是未嫁之身,一人在這深宮裡頭孤冷淒清,隻怕日日夜夜都寂寞難耐,真是可憐得很……”
姚千羽一提到洛長悅便說話難聽,語帶諷刺,似是故意要怎麼教人難受便怎麼說。
洛長熙有了上次的經曆,也不那麼衝動了。
反正洛長悅自己都不追究,更不許她管,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隻是這一次她入到瑤華宮內之後,便一直在被姚千羽諷刺教訓,她還沒來得及說她此行想要說的話。洛長熙略略思忖,開口道“方才貴妃娘娘宮中的宮女與我說,宮門口跪著的那位姑姑犯了錯……”洛長熙說到此處,抬眸看了一眼姚千羽,見其麵色不動,便接著道“正如娘娘所說,天黑夜冷,不知娘娘可否給一個恩典,饒了那位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