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洛長安時!
上元節那日一早,洛明德便宣了一道旨意,加承襄公主洛長悅封號,為襄國公主,許嫁西陵王為王後,十六日啟程至西陵完婚。
這件事在宮中早有議論,自阿娜靖入京一來便一直傳言頗多,到此時終於得了定論。
到了夜間,宮中照例又熱鬨了一番。因上元節本就求的是個團圓之意,洛明德應景地帶了群臣與皇長子洛昶之登上城樓“與民同樂”以示親近,此時,洛昶之傷毒已好,身子也養回來了,看來已與往日一般無二。之後,洛明德便賜下恩德,讓群臣都各自回府,宮中隻開了內宴。宴上大多都是宮眷內親,唯一一個外人就隻是西陵公主阿娜靖。
宮中宴席素來都是排場大,吃是吃不好的,因此,洛長熙與公儀凝隨便吃了幾口,早早地便退席回府了。兩人打算回府收拾一番便出門去花燈,到時再在夜市之中吃些東西。
哪知她們才剛準備出門,鎮國公主府就來了一位貴客,隻聽得下人來報——
襄國公主駕到。
兩人都有些意外。
公儀凝甚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襄國公主”是洛明德給馬上要嫁人的洛長悅“撐門麵”加封的封號。
那麼,也就是說,是洛長悅來了。
洛長悅自湖州回京之後,便一直久居深宮,幾乎從未踏出過宮門一步。即便要見洛長熙與公儀凝兩人,多數時候也都是派淑蘭來請,從未親自出宮來訪過。洛長熙也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親自迎了出去。
前一日下了一場薄雪,外邊還有些冷。
洛長悅係了個赤色大毛鬥篷,由宮人引著,慢慢踱著步子,正朝洛長熙的北院走來。她麵色平靜,目光柔和,仍如往日一般,看不出內裡的真實情緒。
“四皇姐,早知道你肯來,我方才便等你一道出宮了。”洛長熙走過去扶她,“我這北院建得太深,這段路又不好走……”
“你真當我有腿傷?”洛長悅輕笑道,“便是有,也已被阿娜靖給‘治’好了。”
“四皇姐……”
“你乾什麼這副樣子?”洛長悅又笑道,“我自個兒都沒什麼,你就更不必為我憂愁。我隻是在宮裡悶得慌,便想著出來與你們一道過個上元節,隻是不知……是不是打擾了你與公儀姑娘?”
“四皇姐說笑了,我們也悶著。”洛長熙道,“正想著要不要出去看花燈。”
“花燈?”
“不錯。”洛長熙也笑了笑,“四皇姐要不要與我們一起去?”
“當然要去。”洛長悅點了點頭,“長安城裡的花燈……我看過這一回,日後隻怕便再沒機會看了。”
洛長熙眉頭微蹙,卻沒有再接話。
因是上元節的緣故,夜不宵禁,街上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往來遊玩之人。有擺攤的,有看燈的,在這凜凜寒風裡,竟還有坐船遊湖的。
大概是因那湖麵上散落著荷花燈,實在漂亮得令人忍不住想湊近一些去看。
洛長悅與洛長熙這兩人都是外柔內剛之人,不喜被人跟隨照看,因此便一個宮人或護衛都不帶,公儀凝又是個活潑性子,隻覺多一個人便多了一分束手束腳,自然也不願另外帶人出來,於是三人便都換了家常衣裳,如長安城內的普通女子一般,攜手而行,信步閒逛。
一路行來,洛長熙總是留心去看洛長悅的神色。
隻見洛長悅神態平和,看不出半分異樣,隻偶爾能在她眉眼之中可窺見一絲淡淡落寞之色,可那落寞卻也是轉瞬而過,快得令洛長熙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其實……”洛長熙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即便今日四皇姐不出宮來找我,我明日一早也要入宮再去找四皇姐的。”
“明日一早你自然該來。”洛長悅淡道,“那時我便要離開了,你不該來送一送我?往後若要再見,可就難了。”
“那倒是未必。”
“哦?如何未必?”洛長悅微微挑眉,轉眸看了洛長熙一眼。
“四皇姐就沒有想過……”洛長熙亦看著她,“我怎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嫁去西陵?”
“那你預備如何?”
“早在半月之前,我就已做了準備。”洛長熙並不細說,隻道,“待你們的車隊出了關,我的人就會動手……”
“如何動手?”
“不以襄南軍之名,隻當做是一夥膽大妄為的劫匪……”
聽到此處,洛長悅卻又笑了。
“這般‘動手’……倒是不必了。”
“為何?”
“一來,阿娜靖豈是那麼容易糊弄的?出關之後,她必定有所準備,即便沒有準備……你如此作為,她更不會放手了。”洛長悅神色淡淡,“二來,我是心甘情願嫁入西陵的,否則,便是皇上聖旨又能奈我如何?所以,不必了。”
“心……甘情願?”
公儀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不錯。”
洛長熙亦是愣了愣,倒是公儀凝反而先反應了過來,又問道“是不是……姚貴妃說了什麼?”
“嗯。”洛長悅輕輕點了點頭,緊接著,她卻抬眸看了看遠處的花燈,又道,“我們去前邊再看看吧?那一盞白紗燈卻不知是什麼燈?”
顯然,洛長悅不願多言。
公儀凝在心中輕歎了口氣,順著洛長悅所指也跟著看了一眼。
“那是……”
“你認得?”
“夜曇花燈。”
夜曇花燈,贈有心之人。
這一樁典故,還是南宮雅與公儀凝說過的。那時,南宮雅在夜曇城裡接了葉流徵送的一盞夜曇花燈,自此有了心,動了情。
“那盞燈很好看。”
洛長悅淺淺一笑,燈火映照在她眼眸之中,折閃出細碎光華,竟讓公儀凝生出了錯覺,覺得好似在她眼中看見了淚光一般。然而待公儀凝再細看,眼眸是眼眸,燈火是燈火,兩相輝映之間,璀璨流光,卻獨沒有不該有的淚。
“可惜,卻偏偏不是我的。”
最終,洛長悅歎了一句。
正月十六日一早,入京朝賀的西陵使臣團迎了大巽襄國公主洛長悅回國。
洛長悅不許洛長熙送出城門,倒是公儀凝出了主意,拉著洛長熙一道上了城樓,正可遠遠看見那一隊長長車馬緩緩前行,朝著南疆西陵而去,遠離這一座長安城。
兩人在城樓上看著,心中難免都有些愁緒。
這一次彆離,不知再見是何日。
“你真的聽你姐姐的,不去劫她了?”
“嗯。”洛長熙頷首道,“她既說了是心甘情願,不論是為什麼緣故,我都應聽她的。”
“能有什麼緣故?”公儀凝憤憤道,“肯定是姚貴妃說了難聽的話,讓她死心了。”
“我的確說了難聽的話,我說從此以後再也不想見到她,她在一日,我便頭疼一日,我隻盼著她消失在我眼前,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可她一副似信非信的樣子,又像是死心了,又像是還不死心。”說到姚千羽,身後竟真的傳來了姚千羽的聲音。
洛長熙與公儀凝皆吃了一驚。姚千羽自洛昶之的事之後,便被關在瑤華宮內,可不知為何,此時她竟一個人上到這城樓上來了。
“你怎麼會來?”
“我說過,我還沒有完全輸。”姚千羽淡淡一笑。
洛長熙見她如此,很快便想到了一種可能,便道“莫非你與皇上說了鷹堡?”
“你倒有幾分聰明。”姚千羽點了點頭,“不錯,我將鷹堡之事儘數告訴了皇上。”
“你……說了?”公儀凝不敢置信。
“因為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在這深宮裡呆了這麼些年,雖然不議政,但至少學會了如何看議政之人。”姚千羽解釋道,“你們應當知道淩相之事。淩家祖上是與太祖皇帝一起打過江山的,淩家後人亦個個不俗,但這些都是其次。洛長熙,你應當比我更清楚,淩家是靠什麼才能在朝中榮耀多年?尤其是淩相,他是個極為深沉可怕之人,屹立多年而不倒,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想必整個朝中隻有他最清醒與明白。鷹堡雖然厲害,但畢竟是江湖草莽出身,論心智權謀,他們是怎麼都鬥不過這些老權臣的。那麼他們也自然不會懂,像淩相這樣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收買不了的。”
此事洛長熙也曾想過。
雖然鷹堡許了不少看似誘人條件,但那些條件在淩相的角度看來,價值卻並不高。
淩相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又豈會不懂,這天底下最值得他倚靠之人,除了高坐龍椅之上的九五之尊之外,旁人都不過爾爾。
洛長熙自知道淩相與鷹堡暗中來往的事之後,便一直暗藏在心中,既不對人提起,也不去試探查證,隻因她在等,等待自己揭開真相,或者等待淩相開口。
直到此刻,洛長熙聽得姚千羽如此說,總算有些悟了。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