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緩刑!
23
我在他心裡種下的白王,是他的死因。
——王玨
王玨窩在單人小沙發裡,耷拉著兩條大長腿,眼睜睜盯著窗外的大月亮在雲卷雲舒後時明時暗,一直睜眼到後半夜。
可惡,被李微氣得睡不著。
他用這被強行激活的精神頭思索著以後的對策。
又躺了一個小時,終於有了困意。剛打算入睡,耳邊突然傳來令人牙癢的振動的聲音。
“嗡——”
又是蚊子。
還是左右聲道,3d立體。看來之前做的夢是真實素材——結果他又想起那個蒼蠅,又想起蒼蠅的來源——
煩。
“嗡——”
嗬,多年來聽聲辨位的技能終於能派上用場了嗎?
“啪。”
世界回歸安靜。
王玨深藏功與名地拍拍手,挑眉發現——
手裡空無一物。
“嗡嗡——”
他又空手氣急敗壞地拍了兩下,都讓那隻蚊子幾個回旋漂移躲了過去。
煩。
冷靜,冷靜。
還是煩。
看著屋裡關上的房門,他突然心生一計
自己把蚊子引到李微屋裡,再出去把門關上,豈不美哉?
他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在床頭站了一會兒,看著床上那廝睡得安穩,默默在黑暗中比了一個中指,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站累了蚊子也還沒來,他索性蹲下,在床上搭了個小邊趴了一會兒,看他呼吸平緩,思緒也跟著翻湧。
疲勞時思維總是橫衝直撞,不著邏輯。
衍辰看著和前幾年不太一樣了,感覺更有人味兒了。
他是席眠撿回來的,情分不一般。然而從他那拿來的藥居然直接就給李微用了,著實有些草率,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
他知道席眠隻是一個代號,兩個被詛咒的名字之一——因為他當年就叫席眠。當時的非人訓練對於體力的摧殘還曆曆在目,可他記得最重要的其實是精神訓練,可無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訓練,能讓人失去喜好、意願與思考能力,能讓自己的大腦也退避三舍,存而不論?若是他沒有逃走,恐怕也已經變成了灰鯨一把得力的不會“想”的槍了。
要是再被灰鯨抓到,不如直接自殺……要不要現在就在臼齒裡藏毒?
想著想著,困意如潮水般洶湧席卷而來。他在混沌中又聽到了讓人神煩的嗡嗡聲,卻衍生出一股難以抑製的倦怠,懶得再去和那小東西鬥智鬥勇了。
他慢慢合上眼,沒看見閉著眼睛的李微突然伸出一隻手,把那隻蚊子捏成一小攤血花。
進入睡眠的他開始習慣性的噩夢。
他夢見他接著上個夢替李微收屍。
但與其不同的是,這次他在夢裡沒有任何思想、情感和主觀意識,仿佛真的成了不知道“想”的一把槍。槍的使命就是完成任務,作為被安插在這個社會的一名法醫,他要查明眼前這個陌生死者的死因。
他一個人來到偌大的解剖室,麵無表情地把他抱上手術台,換上用以中和血色的綠色手術衣,戴上兩層乳膠手套。然後像之前每一次解剖前一樣虔誠地例行默哀,接著打開他的胸腔、腹腔、顱腔。麵對再熟悉不過的內臟場景,他突然感到一陣無法自抑的惡寒。
這是怎麼了?
曾經的他能麵不改色地戴著麵具給高腐惡臭的巨人觀放氣,給被魚咬得稀爛的浮屍的臉拍照,拿一桶桶從下水道裡刮下來成袋裝的碎屍拚圖。可這場最簡單基礎的屍檢,沒有腐敗,死者背景信息一應俱全,保存完好,甚至沒有異味,理應信手拈來,不知為何,他中途出去吐了整整三次。
他給了自己一巴掌,才把解剖繼續進行下去。
死者死於係統性器官衰竭,是繼發性腫瘤擴散伴隨的不可逆的惡病質。他在三腔裡,發現癌細胞的病灶居然在他的心臟。心臟瘤在腫瘤裡實屬難得一見,他抱著研習的心態,謹小慎微地將那塊惡性腫瘤取下,用刀柄戳了戳,戳到一個長硬塊,竟然有拇指那麼大。
這樣的情況簡直聞所未聞。解剖一下變得棘手了起來。他擦了擦額角沁出的薄汗,把手術燈調亮,改用切皮下的10號刀片,又換操作精密的執筆式握刀,在不傷及硬塊的前提下輕輕把表麵的腐肉剖開——露出了一小塊帶著血水的白色骨節。
難道這才是腫瘤真正的源頭?他有些迷茫地全部剖開,最後用鑷子把它取出來,還沒等用鹽水衝洗乾淨,他手一抖,把它掉了下去。
那不是骨節,是一個國際象棋的白王。
王玨猛地坐了起來,結果眼前一黑,又瞬間倒了下去。他眼前一片黑幕,上麵儘是熱烈跳動的光斑,他喘得像一條在沙灘上擱淺已久的魚——雖然每天都在做噩夢,但這次思維活躍導致睡眠淺,細節簡直不要太真實。
而且還有象征意義,要命。
眼前黑霧漸漸散去,露出床頭正對窗外的一抹魚肚白,而後腦是自己多年來依賴而熟悉的軟硬適中的柔軟。
枕頭?
他怎麼又到床上來了?
為什麼是又?不對,上一次是在做夢。
等等,現在應該也是在做夢。
他在小單人床上翻了個身,一抬頭,對上李微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瞬間止住了所有表情。恍惚的、驚恐的、無措的,以及劇烈的喘息,都在反掌間猛地收住,一時仿佛無事發生。要不是心臟還在以衝出喉嚨之勢劇烈跳動著,他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的波瀾不驚了。
灰鯨當時的訓練可能是演技,他突然想。
“夢見什麼了?”李微淡淡開口。
那語氣關心得真心實意,聽著真像那麼回事似的。
“我沒做夢。”王玨看著他直直地說。
李微稍一伸手,去探他的脈搏。王玨一躲卻沒躲開,隻能就著這個姿勢被按著頸側。狂亂的心跳和他指尖沉穩的脈搏混合在一起,好似一場變奏雜亂的交響曲。
李微以此戳穿了他的逞能,但什麼都沒說,隻是看著他,眼神彆有深意,把後者看得直發毛,憑空生出幾分羞惱幾分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