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現出一個在我記憶裡從未有過的畫麵
一間亮著白熾燈的手術室,一個產婦岔開腿躺在病床上,氣若遊絲地半眯著眼睛。
旁邊一個護士模樣的人,雙手帶著醫護專用手套,托著一個幼貓一般大的新生嬰兒,
“是個女兒,恭喜……不好!產婦大出血,快,止血,通知家屬……”
產房外,護士抱著繈褓裡的小嬰兒,
“家屬請節哀,產婦產後大出血,我們沒有保住……”
接過繈褓之後,產房外的男人和老婦相視,老婦撇撇嘴,
“早知道是個女兒,剛懷上時就直接打掉好了,要了又沒什麼用處,艾玲還憑白丟了一條命,唉……”
男人皺著眉,低頭看懷裡的小嬰兒。
新生的孩子皮膚發青,麵容皺皺巴巴的,根本無法喚起這個名分上的親生父親一絲一毫的愛惜和憐憫。
他低垂著的眼眸一動不動,不是在規劃自己和女兒今後沒有妻子的日子,而是在思考怎麼才能不負責任地將她拋棄。
場景切換,來到一條馬路上。
一輛轎車停在路中,前方幾米是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有人大聲呼喚,“撞到人了!撞到人了!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啊!”
男人單腿被截至根部,潔白的繃帶包裹著傷口,滲出微不可見的淡紅血跡。
兩個婦人並排坐在病床旁邊的小凳子上,其中一個懷裡托抱著已然沉睡的嬰兒。
嬰兒因為營養不良,麵色黯淡,可是婦人並沒有多管,單單隻是把她當作一個玩偶。
“兒啊,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要接受事實,起碼咱們保住了一條命不是?”
“我可托你大姨找高人算過了,這孩子剛出生就克死了媽,命太硬了,留下對我們家不是一件好事。”
“要我說,女兒沒用,就是個賠錢貨,趁她還小,隨便找個亂墳崗子扔了吧……”
嬰兒的啼哭聲漸漸弱了,我捂住心口,快要喘不上氣。
這不是屬於我的記憶,但是稍一思索,我就明白了那人的用意。
可惜並不如他所願,被親生父母拋棄對於我而言,並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這對我的靈魂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嬰兒躺在泥坑裡,瘦弱的手臂向上伸著。
小手掌麵對天空上的一輪彎月,皮膚因為寒冷而發青發紫。
一個輕快的聲音響起,“哎呀,小公主,又見麵了,這一世,讓我親手把你養大吧。”
我的麵前射下一縷無形的光,隻有我自己能看見,我的救贖來了。
雨勢減弱,我已經分不清我的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奐脊從我的雙臂下直起腰,眉毛擰著看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一臉悲愴。
“阿欽!阿欽!還在那愣著乾嘛,快進來躲雨啊!”
片刻的靜默之後,忽然聽得一個甜美開朗的聲音。
我震驚地抬眸張望,是阿婆和江桂兒,她們躲在那個小茅屋的屋簷下,正笑著衝我招手。
怎麼會……
我喃喃開口,“阿婆……桂兒……”
淚水模糊了視線,順著臉頰流下,又蓄滿眼眶。
現在的我,已經同時擁有了季含欽和沈玉訴的記憶。
雖然屬於季含欽的並不占主導,但是對於那一世我最珍重的兩個人,我無法磨滅內心中真實的情感。
如果那一世我還活著,我能看到阿婆安享晚年,也能看到江桂兒嫁得良人。
可是現在,那兩張麵孔,我卻隻能通過夢境再見。
顧不上起身,我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在密集的雨絲中,狼狽地向著不遠處的茅草屋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