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至少,她現在是風光的。
再次和依依不舍的把自己送到村頭的爹娘、大哥大嫂道彆後,荷花才一步三回頭的跟在宋知尚身後離去。那副回首含淚的嬌容,在很多年後依舊停留在站在村口送她出來的,眾人的記憶裡,逐漸斑駁成為美好的,都舍不得輕易拿出來談論的回憶。
靜走一段路後,荷花總算平靜了下來,也不再落淚。雖然不舍對未來也充滿了未知的恐懼和忐忑,但至少往後的衣食住行都會是華麗且雍容的。
也許,她隻要小心一些,就不會觸犯到她的主人也說不定……
荷花一麵想著,一麵小心翼翼的看了走在前方施施然的宋知尚背影一眼。
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十四五歲,加上宋知尚自幼習武,所以身高要比同齡人高上那麼一些,雖還沒完全長開的身體顯得有些單薄,但少年背影挺拔如鬆,也自有一股少年兒郎所具備的跳脫和鮮活。
走在前麵的宋知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噗呲一笑。
荷花剛張了張嘴,但還是乖巧的低頭繼續跟著他。
在沒有摸清楚主人的脾性之前,還是彆急著討好為妙。
但反倒是宋知尚先開了口,“你說……你走後,他們會討論你嗎?”少年的嗓音微微上揚,帶著愉悅和歡脫,但在荷花見過他的另外一麵後,聽著總有些發毛。
“討論……肯定是會有的。”荷花想了想,老老實實的說。她雖自詡有些小聰明,但在宋知尚麵前,卻自覺老實聽話些,會比油嘴滑舌來得更好。
宋知尚又是無聲一笑,過了一會兒才意有所指慢悠悠的說,“……我看呐,就算彆人不討論,你那大嫂……”意味深長,雖沒再說但卻不言而喻。
心一跳。
荷花沒想到的是,隻是短短的一點時間的相處卻讓宋知尚看出了那麼多。她抿抿唇,不說話依舊跟著宋知尚。
“哎?要不我們偷偷返回聽聽看他們會不會說什麼吧?”少年忽的旋身,拍手,眼睛亮亮的,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好玩的新遊戲一般。
“……”荷花看著笑眯眯的他,除了服從,沒有任何的辦法。
雖然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但宋知尚雖是少年,卻是武林數得著的少年俠士,雖多少有因為他是宋易的兒子,吹捧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認宋知尚本身也是很有幾分本事的。
帶著荷花一路輕功飛躍,剛剛花了兩刻鐘行走的路線,現在連半柱香都沒有就回到了村口。
和剛才許多鄉親相送不同,平時的村口並沒有什麼人。這個時辰,家裡的主要勞動力都在田裡查驗乾活,小一點兒的背著還不會走路的弟妹在家喂雞喂鴨,大一點的上山挖野菜野果之類的了。
至於家裡的女的,趁著天氣好,一向都是聚集在河邊,一邊洗衣服,一邊閒聊。
東加長李家短,也是從那裡開始。
荷花指了方位後,又被宋知尚帶著悄無聲息的過去,在樹林密集的地方看著河岸,這個位置不會有人發現他倆,有可以很清楚的聽見她們的談話。
荷花的大嫂就在中間。
而就有那麼巧,興致勃勃談論的,剛好是她。
“哎喲~我以前一直知道荷花俊,但也沒想到那麼俊啊~你看看今天,那一身!嘖嘖嘖,要是走在路上,根本連認都不敢認。”
“所以這全村兒的小夥兒才都喜歡人家荷花呢~”酸溜溜的話。
“什麼全村兒啊,連隔壁幾個村都有好吧?咱們荷花呀~那是怎麼說來著?遠近聞名~~”
一頓嘎嘎的笑聲,像雞鴨一般。
這些說詞荷花平時並沒有少聽,但她就是忍不住眼皮跳了跳,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大嫂,那張不好看的臉上,此刻帶著的意味深長的,高人一等的笑,讓她感到莫名的心顫。
希望是自己想錯了……希望是自己想錯了!
但就像是為了打她的臉一般。
“哎?荷花她大嫂,以後你們家可不得了了啊~你看看,人家荷花今天是由那貴公子親自送回來的,要是好,說不定能成半個貴人呢~”
“嘖,什麼貴人。”荷花大嫂的臉上惡毒又猙獰,不屑的朝旁邊呸了一聲,“我等下回去,可得好好掃掃家裡,這樣的臟貨,可彆臟了我家才好。”
荷花像是瞬間掉進了冰窟一樣,她看著那些在聽了大嫂的話後,交互了眼神的婦人們,眼睛裡閃耀的光,像看見腐肉無論怎麼驅趕都會再次回旋回來的綠頭蒼蠅,在那些惡心的肉上反複的舔吸,來回尋覓。
“聽你的話這是……哎!她大嫂,難道昨天荷花的事兒……不會是……”
“呸!她還要在村裡,我第一個去找裡長!這種臟貨就應該進豬籠!沉塘!”大嫂叫嚷得很大聲,讓有些人忍不住想要幫荷花說兩句。
“她大嫂,這可不能亂說,就算荷花現在不在村子裡了,但名聲還是要的。”
也許這話讓大嫂感到了惱羞成怒,呼的站了起來,雙手叉腰瞪著那個幫荷花說話的年輕婦人,“你知道什麼?!我可是她大嫂!彆人不知道的事難道我還不清楚?!我告訴你!要是我今天說的話有一個字假的,就讓我……就讓我掉進這河裡淹死!”
有人聽了,心裡癟嘴,誰不知道這河連七八歲的孩子掉下去都沒問題啊,這也真是……
但架還是要勸的。
“好了好了,荷花大嫂,我們又沒說不信不是。”年輕婦人旁邊稍微年長的打著哈哈,用手拐子碰了噴明顯還想替荷花聲討兩句的年輕婦人。笑著。
後麵的話,荷花已經覺得不用再聽了。明明在這裡沒站多久,卻感到手腳冰涼發麻,渾身僵硬。
會被人說三道四她已經想到了,會被說也許已經不乾淨她也想到了,但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說出惡語的人,會是自己的大嫂。
站在身後的宋知尚笑眯眯的從她背後附上來,在她耳邊笑著低語,“現在還有人幫你說話,可是要是這樣的說辭多了……你說,她們還會相信你嗎?”
微笑的惡魔。
“相信你還是乾淨的?”
“怎麼辦呢?”
對啊……怎麼辦呢?
“我有個辦法,你要不要試試?”
來自地獄的,誘惑的聲音。
終於在衣服飄出很遠之前被大嫂用一根枯枝給撈了回來。好在隻是不深的溪水,不然又得因為洗衣服弄掉一件衣服而挨罵了。
但就算這樣,要走回去也得花點時間,看看周圍荒草叢生,大嫂一麵感到心裡發麻又感到煩躁,忍不住又衝水裡吐了口口水,“呸!今天真是晦氣!”
不過唯一開心的事情就是說了荷花的壞話吧?婦人得意著,陰暗的想著,自己說的也不一定都是假的,一夜未歸啊?!那麼多人見到荷花被那兩個混混拖進了暗巷裡,誰知道有沒有發什麼。
不知道想到什麼,婦人微微臉紅,又忍不住朝水裡吐了一口口水,看著水麵罵道,“娼婦!活該!”
水麵倒映著她的臉,還有身後……
荷花?!
婦人驚恐回頭,卻發覺自己的背被什麼打了一下,瞬間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曾經聽說書先生說過,會武功的人擁有把你定在那裡幾個時辰都不能動彈的能力。
“大嫂。”
婦人不能回頭,隻能通過水麵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像一隻跟過來附著自己的惡鬼一般的荷花。那張原本應該嬌媚的臉在水波動蕩之間也變成了怪異的存在。
透著詭異和陰毒。
“你剛剛……發誓了吧?”
婦人瞪眼欲裂。眼睛裡滿是懇求和害怕。
“你知道一句話嗎?”荷花斂眼低垂,看也不看婦人一眼。隻是輕輕伸手,貼在大嫂的背心上。
“舉頭三尺……有神靈。”
微微使力,落水聲。水珠濺起來,落在荷花秀美精致的繡鞋前,連鞋麵都沒有弄臟,依舊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一個小姑娘。
她的腳邊是剛剛大嫂拾起來的衣服,荷花一眼看出來是自己的舊衣,看樣子自己一走,大嫂就把她的東西占為己有了。
但是……
少女微微一笑,楚楚動人的臉上因為現在的斂眼低垂顯得多了幾分嬌弱,快慰感。
她彎下腰,將衣服重新丟進河裡,按著它慢悠悠的順水而下後,才滿意的回頭,看向宋知尚。
“少爺,我們走吧。”
我不要的,就算毀去,也不會給你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