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菇禁不住手中的拐杖,向王大石的腰上砸去“王大石,師傅讓你住在山洞之中,就是給你時間,讓你靜靜地思考,深察自己的缺點,以此改正改進,你卻白白浪費了時光,真是可恨!”
王大石點了點頭“師傅,徒兒該罰,徒兒該打!”
楞菇大怒,掄起拐杖便打下來“我讓你不知道,不知道,叫你浪費時光!……”
說完,楞菇拿起拐杖就打去。
王大石堅忍著劇痛,但是他沒有再哭泣。
正如楞菇師傅所說,王大石的內心開始複雜起來,之前,他或許發現過自己的不足,但是足無以今日的刻骨銘心。
王大石的心在痛,他之前一直埋怨楞菇師傅的偏心,這些年的痛苦與不順把它歸結於天命,歸結於自己的醜陋和窘迫的命運,這一刻,他想改變的太多太多了,想法也改變了很多很多。一位怯弱得說話結結巴巴的人,怎麼能讓人信服,怎麼麵對世間的邪惡疾苦;一位成天哭哭啼啼之人,或許得到人的哀憐,但是怎麼給人安全感;一位沒有自信的人,怎麼又能揚起頭來,走過自己的一生?……
自己沒有穩定的性格,不剛強,不自信,優柔寡斷,猶豫不決,怯怯弱弱,沒有堂堂男子錚錚的鐵骨和氣量,卻整天神氣遊離,行屍走肉,成為窮腐墮落之人。
他想得太多太多……
楞菇停下杖責,繼續問道“王大石,之前,你有過恨嗎?”
王大石挺直身板,揚起頭,平聲說道“師傅,王大石之前有過恨,所恨的人就是你;但是,王大石也有敬愛,敬愛的人也是你!”
這話說得很深切,語句自然,沒有一絲斷續,仿佛王大石現在就在改變自己。
誰都沒有想到王大石會說這些話。
一旁的修仙居士指著王大石罵道“你個臭小子,居然敢這般說話……”
王大石說完之後也極是後悔,他不曾想到自己會說出這話來,不過他已然在立刻之間就明白了,既然說出來了那就說出來了,又有什麼後悔的呢,任由楞菇師傅處置便是!不過,這是王大石的真心所言,如果說恨,他除了恨自己,然後就恨楞菇師傅。
楞菇此時含著眼淚,點了點頭,道“好,好,好……王大石,你知道楞菇師傅為什麼沒有傳授你武功、技藝!”
王大石道“師傅,王大石知曉了,楞菇師傅自有一片苦心!”
楞菇的淚水,從眼眶滑落,她深深地說道“唯有恨才能在心中集聚力量,唯有痛苦才能鍛煉你的心誌,唯有屈辱才能知道尊嚴的可貴!師傅磨練你的意誌,鍛造你的內心,讓你苦其心誌,在絕望和泥沼中掙紮……師傅察言而觀其行,臨事而觀其勇,臨酒而觀其性,經過不斷的觀察與之比較,到最後關頭的烤煉……你勇敢、敦實、理智、忠誠,溫良恭儉讓且樸素,更值得師傅驕傲的是,你有一顆忠誠善良的心。學武之人,便是要以善為本,善施善行,如果不善而武,其心不寧,天下無靜……”
聽了楞菇師傅所說的這些話,王大石終於明白楞菇師傅的用心良苦,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楞菇師傅平日對他冷麵孔,為什麼楞菇師傅隻會杖責他,為什麼在群人之間唯獨對他不公平,為什麼總是教誨,為什麼總會侮辱……自從加入鄉土派,王大石所遭的罪一縷一縷在心中翻騰出來,他突然想起,有一次遭到杖罰,醒來的時候,楞菇師傅淚眼模糊,他終於明白,那是楞菇師傅在心疼他,或許那是楞菇師傅恨鐵不成鋼吧……他此刻再堅強也忍不住,淚水從眼眶奔奪而出,這是感恩的淚。
“我將本門絕學《周天循環經》、《偏方》和《遊士獨門》傳授於你,你雖然沒有慧根和稟賦,雖然不能練習武功技藝,但是依照鄉土派的規矩和本人的考察,該是你的,絕不偏袒!你要好好鑽研,不斷深造。你可以不光大鄉土派,但是絕學要傳承,後繼有承,薪火相傳,救濟扶弱,醫地道百姓之瘡!”
王大石深切地點了點頭。
楞菇師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一隻檀木盒子高高舉起。王大石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子,接了下去,又跪下來磕頭示謝。
他神情嚴肅,氣宇軒昂,錚錚地看著楞菇師傅,說道“徒兒一定不負師傅的所望,努力練成絕學武功和雜藝,善施善從,鋤強扶弱,必將想方設法將鄉土派之風傳承相繼!”
王大石從來沒有今天的嚴謹嚴肅,從來沒有這樣看著楞菇,從來沒有現在的精氣神,楞菇師傅似乎看到希望。這次王大石也深深地了解了楞菇師傅,她是那樣的嚴厲,是那樣的負責,又是那樣的慈愛,同時,他深深地認清了一個道理疼之甚,責之切。
楞菇含著眼淚,點了點頭,對王大石說道“楞菇師傅時光不多了,楞菇師傅要杖打你三下,在你的身上留下疤痕,讓你永遠不要忘記我所說過的話!”
王大石點了點頭,用手剝去上身的衣裝,他的身背布滿傷痕傷疤。
楞菇師傅舉起拐杖時,看到王大石的背,不由得愣住了,流下的淚水,滴上了拐杖,順著流在地上,她再抬起的拐杖在半空中停滯了,掉落下來,跌成了兩半。她很詫異,眼睛瞪瞪地看著拐杖,然後緩緩地坐在了太師椅上。
她搖頭,嘴中嘟囔著“不可能,我居然沒有發現……”
王大石跑去,抱住楞菇師傅“師傅,師傅……”大聲喊著。
楞菇想說什麼,然後莞爾一笑。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王大石,張開嘴,斷斷續續地說“徒兒,你,你,你是,是我,我,我的,好,好徒兒!是,鄉土派的弟子,弟子,吃苦是補,吃虧是福,你能承受這樣的委屈,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說完,楞菇師傅閉上了眼睛。王大石抱住師傅舍不得鬆開。
王大石曾多想喊她師傅,卻不敢隨便,真正可以稱她師傅時,卻再也聽不到了。楞菇從來沒有真真切切地叫過他徒兒,此刻,他的心中滿是感激和感恩,至於曾經的屈辱,曾經的受苦挨累,曾經的曾經,還算什麼?想起那些,他更覺得那是一種磨練,是楞菇師傅賜予的一種特殊的關照,想起這些,他為自己曾經心中的不滿而自責。
似乎楞菇師傅交代的事情沒有完成,死的時候,眼睛一直盯在案上那隻紅色的紙包,這個紙包裡頭是她留下的遺囑。
在之前,楞菇已把王大石收為鄉土派唯一真正意義上的弟子,按照規矩,這份遺囑應該是留給王大石的,至於鄉土派的基業也應該是由王大石來繼承。
王大石沒有猶豫,順著楞菇師傅的目光,站起身子,朝桌案上那隻紅色的紙包走去,因為他覺得這是楞菇師傅留給他的,若是他不拿取,那就是對楞菇師傅的不尊重,就是對楞菇師傅心願的違逆,可這時候,修仙居士已然欺近,拿起了那隻紅色的紙包。
修仙居士對王大石斜斜一笑,然後把那隻紅色的紙包揣在了懷裡。
王大石站在當地,沒有置聲,心中直是覺得對楞菇師傅滿懷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