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在現代!
神龍元年(公元705年)元月,上陽宮。
年邁的女皇躺在雕龍黃花梨矮榻上,花白的頭發披散下來,灑在身上蓋著的厚厚的被褥上麵。大殿裡的地龍燒的很足,足以讓人流汗了,但她還是忍不住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房梁真是高啊,女皇在被褥裡麵這樣想著,模糊的視線裡,大殿頂上交錯的深紅色的房梁像一張網,她聽見簾帳外麵絮絮叨叨的哭泣聲。
兒子李顯是一個笨蛋瓤貨,皇帝想,他的老婆更是一個隻知道狠毒的愚蠢的女人。還有他們的女兒,是叫做安樂吧,她隻消看到她那一雙四白眼就知道她同時繼承了父母的無知、愚蠢和惡毒——皇位就要傳給這樣的人,武皇帝大聲咳嗽起來。
“陛下,陛下!”簾子外麵李顯慌張而虛弱的呼喚聲,但是裡麵的皇帝好像已經老邁地連話都回不動了。
殿門口突然一片喧鬨,紛亂的腳步紛至遝來,宰相張柬之的聲音大聲道,“張昌宗、張易之二賊已然伏法,人頭在此!”
骨碌碌兩顆沉重的布包登時滾到榻下。
上陽宮的宮人,都是經過宮中事的,李唐武周宮變風雲詭譎多變,素來隻有他們跟著女皇見她的殺伐決斷,宗親臣子們哪敢放半個屁字——此刻那些人卻來意洶洶,殺威甚重,一時間竟然無聲。太子一向粗重的喘息聲似也屏住了,龍榻外青色的簾帳依然靜靜地垂著,裡外皆安靜得像墳墓一樣。
更多的兵士們的腳步聲在大殿門外響起,整齊劃一,愈逼愈近,他們包圍了上陽宮,在門口齊聲大喊,“請皇帝陛下退位,太子即位!皇帝陛下退位,恢複李唐!”
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響,震得宮殿的窗紙簌簌作響。
與軍人們中氣雄壯的呐喊聲相比,近在咫尺的李顯的聲音顯得虛弱而沒有底氣,“陛下,這,唔……”大概是被老婆擰了一下大腿肉,他咕噥著失去了聲音。
“陛下!”張柬之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影子印到簾幕上,洪亮的聲音道,“臣,懇請陛下退位,傳位太子,恢複李唐!”說著伸手欲要揭開幕帳——
“滾。”
久久無聲的帳子裡麵突然傳來女皇的聲音,張柬之悚然一驚,手就停在了半空。
“滾。”
比起剛才的聲音,這一聲更淡,更輕,幾乎是女皇大權在握時自信而睥睨群臣天下的語氣。張柬之終於不敢去揭那帳子。也罷,他想,是他們天家自己家的事,自己不必在這最後一刻背上逼宮噬上的罵名。
張柬之退去了宮殿外,空蕩蕩的大殿上,隻餘下了女皇的矮榻和李顯一家數人。
“顯兒,”那蒼老的聲音道,直到生命末尾,依然帶著濃重的威嚴。
李顯雙腿打顫,對女皇慣性的害怕讓他雖身後有重臣雄兵,依然壯不起膽子。
這是什麼女人啊,誰擋她她就殺誰,完全不顧各種親情情分,兒子、女兒、外甥、外甥女、哥哥姐姐,李唐宗室的王子公主們,數不清的大臣……完全是鮮血鋪出的皇權之路,李顯咽了一口唾液,問,“陛下,陛下有什麼吩咐?”
“掀開帳子。”
青色簾帳開了條縫兒,女皇看見兒子那張胖乎乎油膩膩的臉,頓時厭惡地皺緊眉。都說她的四兒子顯最肖太宗,肖個屁!他現在大概就是太宗皇帝駕崩時的年紀,四十九歲,可哪裡有太宗皇帝的半點神武!
順了順氣道,“把易之的頭顱捧來。”
“啊?”李顯大惑,猛然抬頭,卻被皇帝的老眼嚇了一跳,不敢違令,忙抖抖地去撿開地上的包裹,認出張易之的,用衣袖將他臉上的血揩淨了,捧到武皇帝麵前。
女皇的臉上顯過一絲柔和。
這一世,翻天覆地,標新立異,無論如何,武則天三個字,已深深嵌入曆史長河。除了登基為帝,要問她最得意的事是什麼,便是公然睡了那麼多俊秀的男人。想到這裡,女皇渾濁的老眼裡竟而流露出一絲得意和俏皮。
這一輩子已經沒什麼遺憾了,到了下輩子,若還托生成女子,女皇想,起碼不能缺了俊秀的兒郎。所以,她才不要看著兒子李顯的臉咽氣。
張易之的臉越來越模糊,耳邊似乎是傳來李顯哀戚的哭聲,“陛下,娘,您有什麼要對兒子說的嗎?”
“小心你的老婆。”女皇嘟囔了一句,閉上了眼睛。
上陽宮內外,太子、太子妃、百官、將士齊齊跪下,放聲大哭,哀聲直達雲霄。則天皇帝的魂靈飄飄悠悠地騰上宮殿上空,大袖一拂,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則天皇帝的魂靈剛上雲端,立刻不由自主卷入一陣混沌旋轉之中,雲裡霧裡的,周遭一切景致皆呼呼而過。這便是騰雲駕霧了嗎,她暗揣,撫了撫額,倒是頭暈。
也不知過了多久,速度終於慢下來,遠處飄來一深衣著冠的男子,白麵無須,看著像是個書吏或是宦官的模樣。
則天皇帝精神一震,莫不是來接朕的,她想,剛一奇那來的人不是牛頭馬麵,再一忖自己總歸是人間第一的女皇,或許前生不是凡胎也未必,有點特殊待遇不足為奇。
思念之中那書吏或宦官模樣的人已在雲間站定,一揖,“是武皇帝嗎?”
果然。武則天心內一定,雙手在胸前放好,大袖靜垂,“正是。”
那人略躬身道,“請隨我來。”
“仙使請。”
“不知仙使尊姓?當如何稱呼?”為帝久了,則天皇帝自是一派渾然天成的尊貴氣度。
“小神牛頭。”那人一麵帶路,一麵平平道。
武則天默。
“又不知仙使意欲引朕何往?”過了一會兒,則天皇帝又問道。
“閻君要見你。”
“額,牛頭君,閻君陛下是單見我一人呢,還是每個往生的魂靈都要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