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吉普車已經不是熱情洋溢的大紅色，而是昏昏沉沉，像停滯不前的血液。慕青進去幫侯小琴拿東西，張曉陽就站在原地不敢動，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拉車門。
他怕又是警示，他怕染了一手的血。
張宇拉開駕駛座的門，看著旁邊發呆的兒子，拍了拍他的腦袋“愣著乾什麼，快進去。”
侯小琴哭喪著一張臉拉開了後車座，看也沒看直接把他推了上去。慕青後一步上來，坐在他旁邊。
身邊之人手掌冰涼，慕青能夠明白張曉陽在怕什麼。他彎腰下去摸到張曉陽的腳，把穿反的鞋子換過來，才發現他的腳也是冷的。
他扯了紙巾去給張曉陽擦臉。一下一下，張曉陽就像個雕塑，隻是直直看著前方，完全不給他反應。冰冰涼涼的濕巾讓張曉陽臉上被他掐出來的紅印慢慢消退。
張曉陽隻聽得見侯小琴若有似無的哭聲，“宇哥，你說我媽明明一個月前還好好的呢，這怎麼突然就，嗚嗚嗚，宇哥，我媽命怎麼這麼苦。還沒享到我的福呢，這就要去了。嗚嗚嗚……”
一個月前還好好的。
這個時間節點在張曉陽腦子裡炸開，一個月前，是他生日。
張曉陽肩膀劇烈聳動，大顆大顆的淚珠直往下墜。慕青根本擦不及時，一張紙很快就濕了個徹底。
車裡兩個人的哭聲此起彼伏。張宇作為家裡的大家長也被這場景弄得亂了陣腳。幾人在高速上飛馳，這種情況很容易出問題。找了個休息區停下，張宇抱著侯小琴，慕青抱著張曉陽。
侯小琴的聲音還在繼續，一句一句都是之前還好好的。張曉陽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他拉了慕青出來，找了處僻靜。
他淚如雨下。“哥，我們錯了呀，一個月前，一個月前，是我生日。那天我，我不該引誘你的。姥姥對我那麼好，我竟然……哥，這是預兆，是我們做錯事情的代價，我……哥。你罵我吧！”
慕青隻知道張曉陽怕被爸媽發現，整天神情緊繃。哪曾想，他會把姥姥的事情也放在自己身上。如果真要說是誰的錯，那必定是他慕青無疑了。
他如果做到當初跟塗鬱說的那樣，把這份感情瞞一輩子，不要對張曉陽做什麼出格的舉動，不給張曉陽任何回應，張曉陽哪會這樣。
慕青把手伸過去，阻止張曉陽咬自己的嘴唇。他發現自從回來後張曉陽總是這樣，一緊張就咬嘴唇。
大拇指被咬出了血，張曉陽嘗到了血腥味，冷靜幾分。張口放開哥哥的手，又從緊張，愧疚，變成心疼。
“曉陽，不是你的錯，真的。彆這麼怪自己。你想怎麼樣哥都陪你。不要再怪自己了。”
“哥，可姥姥……”
“我們先回去吧，爸媽還在等著，等去了那邊就知道了。”慕青扯了扯張曉陽的衣服“姥姥隻是病了，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我們接她過來，沒事的，好嗎？”
張曉陽想抱慕青，可又不敢。隻是糾纏著他的目光，哥哥說的都是真的嗎？真的跟他無關吧！
慕青伸手過去“有哥在，不要怕。”
張曉陽接住了哥哥遞過來的手，慕青說的就肯定是真的，他從來不會騙他的。
汽車重新上路，張曉陽坐在副駕放空，侯小琴跟慕青坐在後排。她把頭靠在慕青肩膀上，這種時候，似乎隻有嫡親嫡親的兒子才是最好的倚靠。
慕青攬住住侯小琴的肩膀，說著跟安慰張曉陽時差不多的話。侯小琴責怪自己對父母關心太少，慕青就說這次去把姥姥姥爺都接到重慶來。
汽車於淩晨時分抵達。晨霧微涼，掩在其中的房屋死氣沉沉。慕青前去敲門，後麵張宇摟著侯小琴，張曉陽則在卸車上的東西。
一個老婦人披著絨毯前來開門。慕青看到來人，眼淚一下下來了。
“姥姥。”
老婦人笑著拉慕青進屋，侯小琴撲上去，簡直不可置信。
“媽，你沒事了？”
老婦人擺擺手，似乎不願意談這個問題，隻是開門讓幾人進去。
姥爺還在睡著，姥姥說“你們姥爺最近幾天太累了，讓他睡吧。”
侯小琴跟慕青一人一邊，把姥姥扶在沙發裡坐下，侯小琴左看看右看看，老婦人臉上掛著笑意，真不像有什麼事情的樣子。
“媽，爸說……”
老婦人又擺了擺手“你們乾嘛大晚上的往這裡來，多不安全。白天來也是一樣的嘛。”
“你們還沒吃飯的吧，小琴呀，去給孩子們弄點，廚房裡有麵。”侯小琴應聲而去，昨天聽到爸爸的話語那麼著急，以為媽媽有什麼事情，這一看，其實也還好。
她做了雞蛋青菜麵，滿滿一大鍋。熱氣騰騰出鍋時，姥爺也起了來。正跟姥姥在沙發上並排坐著，往廚房的方向看。
侯小琴沒有兄弟姐妹，生她的那時候窮，村裡的女孩子都是年紀輕輕嫁出去，好的能換幾百塊的彩禮，不好的，可能也就值幾斤白麵。
可她父母不再生了，就她一個，全力培養，她去了警隊，當了武警。如果不是慕恒，她的一生都是令人豔羨的。
侯小琴跟慕青一左一右在姥姥旁邊坐著，張宇跟張曉陽坐在對麵。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姥姥很高興。
拉著慕青的手直拍“一晃眼，我們小青都這麼大了啊，該討媳婦兒了，是吧。哈哈”
按理說，還未畢業的學生是不會有人跟他們聊這種話題的。可今天姥姥就是聊了。
侯小琴把姥姥碗裡的雞蛋夾成塊狀，“明年就畢業了，媽，我會給他留意的，你放心啊。”她一口一口往姥姥嘴裡喂。
吃了三四口的樣子，姥姥推開了侯小琴的遞上來的勺子“人老了，胃口小，你自己吃呀，小琴。”
侯小琴便開始哽咽。一口一口吃著碗裡的麵，全是鹹的。
“我們小青成績這麼好，以後肯定有出息，也要找個同樣有出息的女子知道嗎？以後得生兩個娃，我跟你姥爺就你媽一個，你看你媽多辛苦。孩子還是得多要一些才好，兄弟姐妹分擔分擔。你們也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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