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再次重複了一遍，“界壁的地方，我帶你們去。”
蒙遲意心中一喜，高興的道“真的？”
方圓嗯了一聲，動了動，道“我身上這東西，能解開嗎？”
他看向薑葉，薑葉微微挑眉，手指一勾，隻見纏在他身上的銀絲瞬間解開，轉而纏住了他的手腕。
方圓“……”
好吧，這樣也算行吧。
他站起身來，動了動有些酸軟的身體，道“界壁是在地底，我和我師父是在七年前來這裡的，先生讓我們守著界壁。這麼多年，我們一直在想辦法破壞它，隻是這個界壁很強韌，效果甚微，也就這兩年，裂口才終於變大了些……”
他帶著薑葉他們往道觀後邊走。
說是道觀，其實這隻是一個修得很大的院子，前邊修成了大殿的樣子，裡邊供奉著幾尊泥塑像，往後，便是後院，那裡有一座假山，方圓伸手在假山裡擺弄一下，便看見假山一側打開了一個洞口。
一股冷冰冰的空氣立刻從洞口處湧了出來，帶著一股令人戰栗的陰冷氣息。
方圓率先往裡走，薑葉他們緊隨其後。
洞裡沒有燈，也沒有火把，但是裡邊有光，因為石壁上有一朵朵“蘑菇”模樣的石頭，散發著綠幽幽的光芒，形成了最天然的照明工具。
洞穴之中有人工開鑿的痕跡，頂上有水珠不斷的滴落下來，不斷有滴滴答答的聲音響起。水珠砸在人身上，讓人控製不住的哆嗦，實在是太冰了，那水又冰又陰冷，散發著格外濃烈的陰氣。
越往下，四周的氣溫變得越冷，陰氣也變得更加濃烈，每一滴滴落下來的水，都像是由陰氣彙聚而成的，不斷往他們體內湧，冰冷刺骨，像是要將他們身上的體溫全被給帶走。
他們走動的時候，還能敏感的感覺到粘膩陰冷的感覺，形成了一種微弱的阻力。
這時候，薛凱他們終於確定了，他們是真的到達了界壁的地方，這裡的陰氣，真的是太濃烈了。
文潔控製不住打著哆嗦，隻覺得身體的體溫正在不受控製的流逝，不斷有陰冷的氣息往她體內鑽，骨頭縫裡都泛著一股冰冷的涼意，讓她上下牙齒不住的抖動撞擊著。
她甚至懷疑自己要被凍成冰塊了。
“嗚嗚嗚……”
有嗚咽的哭泣聲在她耳邊響起，她轉過頭，恍惚看見身邊的人在哭泣，穿著雪白的裙子，烏漆漆的頭發遮住了臉，幽幽的看向她。
“好冷啊……”對方說。
文潔瞪大眼睛，抓住手裡的銅錢劍便刺了過去，“鬼！”
錚！
對方一躲，她的銅錢劍刺在石壁上，發出錚鳴的一聲。
“文潔！你乾什麼？”又驚又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宛若一個驚雷。
文潔轉過頭，看見剛剛被她攻擊的“鬼”驚疑不定的看著她，問“你瘋了嗎？”
那“鬼”的模樣，赫然與自己的同伴一模一樣。
文潔一愣，她愕然道“我，我剛剛看見一個白衣女鬼在哭，我……”
“嗚嗚嗚，嗚嗚嗚……”
又是淒淒切切的哭聲在耳邊響起，這一次卻不是一道聲音了，那哭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不斷的湧入她的耳中，弄得她頭疼欲裂，腦袋幾乎要炸開去了。
一道道白色的鬼影出現在她眼中，其中一個白衣女鬼朝她走過來，黑漆漆的頭發覆麵，露出陰冷的一隻眼睛來。
文潔按住似乎要炸開的腦袋，手裡的銅錢劍瘋狂的往前砍，一邊砍一邊大聲驚慌的喊道“滾！滾！”
無數白亦女鬼朝她撲過來，最前方的白色的鬼影飄過來，躲開她銅劍的攻擊，伸手一把按在她的腦門上。
整個像是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文潔瞪大眼睛，驚恐的眼中瞳孔控製不住的微微緊縮，她站在那裡，腦海裡混亂的聲音不斷變得清晰
“文潔……文潔……”
是不斷有人呼喊她的聲音，她愣愣的轉過頭，看見周圍朝她圍攏而來的“女鬼”們，她們身影閃動，影子重疊，而後逐漸變成了熟悉的同伴們的模樣，他們擔心的看著她。
而站在她前邊的那道鬼影，則是變成了薑葉的模樣。
腦袋還在一抽一抽的疼，文潔伸手按住腦袋，喃喃“我怎麼了？”
蒙遲意道“你剛剛瘋了一樣的開始攻擊大家，你怎麼了？”
文潔的一張臉皺成了一團，臉色極為痛苦，她道“我覺得腦袋很痛，剛剛……我剛剛看見好多白衣女鬼，她們在哭，她們在攻擊我……她們想殺死我！啊，我腦袋好痛……”
她的言語極為混亂，一會兒說女鬼，一會兒說頭疼。
聞言，其他人都有些麵麵相覷。
薑葉一手按在她的眉心處，手中瑩瑩的金色光芒就像是一團溫暖的陽光，靜靜的安撫著她的情緒，讓她要炸開的腦袋舒服了些。
慢慢的，文潔的情緒平靜了下去。
“她這是怎麼了，薑小姐？”薛凱問。
薑葉低頭掃視了一眼腳邊發光的“蘑菇”，道“是我忽略了，這些東西散發出來的孢子，會讓人產生幻覺……”
“孢子？”其他人驚訝，“這些，不是石頭嗎？”
雖然看起來像是蘑菇，可是他們碰了一下，才發現這東西十分堅硬，明顯是石頭的質感、
薑葉搖頭，道“不，它們是蘑菇，並且還一直產生孢子。”
她伸手，手中一道紫光在空中劃過，下一秒，眾人便見暗淡的洞穴中，粉的、黃的、紫的……各色的光點漂浮在空中，它們看起來極為細小，一顆顆看上去十分可愛明亮絢麗極了。
薛凱他們瞳孔猛縮，“這是？”
薑葉手中的銀絲宛若長鞭狠狠的打在地上的小蘑菇上，隻見那蘑菇終於顫動一下，然後無數各色的“光點”便從上邊脫落下來，各種顏色的孢子擠擠挨挨的擠在一起，看上去輕飄飄的，就像蒲公英一樣輕巧。
薑葉道“這洞穴裡，全是這樣的東西，無孔不入，隨著空氣被你們吸收，若是吸入太多，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
這樣明亮的小東西，大概和空氣一樣，輕易的就能被人吸入。
而且……
“這裡的陰氣太濃了，修為不夠，就很容易受到陰氣侵蝕……你不能往下走了。”
最後一句話，她是對文潔說的。
文潔的確覺得十分不舒服，整個人就像是生病了一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她的臉色也控製不住隨著體溫變化而在不斷的變化。
不過實際上，不管熱還是冷，她整個人，實際上是冷的，從骨子裡、魂魄裡散發出來的冷意，冷得她不斷的打著哆嗦，腦袋更是頭疼欲裂，像是要炸開了一樣。
“對，對不起……”她抱歉的跟大家說了一句，無奈的道“看來，我是沒辦法幫上忙了。”
她的大腦一抽一抽的疼。
“我在上邊等你們。”她說。
薛家點頭，道“這樣也好。”
他看向其他人，問“你們還有沒有誰感覺不舒服的？如果覺得不舒服，現在就說，和文潔一起上去。”
剩下的人們你看我我看你的，薑葉瞥了他們一眼，道“越往下，陰氣就越重，人類的身體可能根本承受不住，強撐也是於事無補。而且這些孢子對人的影響也越重，你們必須時刻保持絕對清醒的意識，不然就會被幻覺所影響。”
“到時候真的打起來，你們也隻會帶來麻煩。”
她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但是卻又很在理，剩下的幾個人沉默了一下，終於又有兩人站了出來。
他們比文潔的情況好些，但是也覺得腦袋有些脹痛，越往下走，那股脹痛的感覺就越明顯，一直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見狀，薛凱點頭，道“那你們就先回去，在入口那裡等著我們，防止有人把門關了。”
三人都點頭，“我們明白。”
就此，他們一行人分做了兩撥，一撥回去，一撥繼續往下走。
蒙遲意有些憤怒的質問方圓，“這種事情，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們，你是不是故意的？”
方圓冷笑，道“我怎麼知道，你們這些人如此不濟？要不是……”
要不是這個姓薑的女人，這群人早就已經被他們一網打儘，全軍覆沒了，他又怎麼可能受他們所製？還要給他們帶路，他師父也不會死了。
薑葉瞥了他一眼，問“你和你師父感情很好？”
方圓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和大壯都是孤兒，被人販子拐賣，打斷了腿在街上乞討，後來遇到了師父，師父把我們救了出來，收養了我們。”
對他們來說，鄒道長亦師亦父。
“師父以前是個很好的人，他很善良，經常做好事，做慈善，給人捐款，還愛護小動物……”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開始改變的呢？
大概是從師母死的時候開始的吧。
“你們知道我師母是怎麼死的嗎？”他問。
眾人沒說話，隻有劉玥問了“怎麼死的？”
方圓扯了扯唇，道“她是個老師，長得很漂亮，但是就是因為太漂亮了，被學生的爸爸給盯上了，我師母不堪受辱，從窗戶那裡跳了下去，當場就死了……那家人權勢很大，明明那麼多人看見了我師母被他逼到窗戶那裡，他們卻仍然說我師母是抑鬱症發作，自殺的。”
後來……
後來的事情很俗氣，他師父求助無門，想為妻子求個公道，卻差點連帶著自己都被殺死了。
然後，他們遇到了“玄先生”。
“玄先生為我師父報了仇，我師父便一直為他做事……”方圓說，“這樣的世界，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玄先生說得對，這個世界，早就該重組了。”
薑葉看著他冷漠的表情，突然問道“被鮫人詛咒異化之後，你吃了不少人吧？”
方圓一愣。
薑葉道“你這樣做，又和欺辱你師母的那個權貴有什麼區彆呢？不都是在仗著自己的力量在為所欲為，欺辱彆人嗎？”
“若是三個世界真的再次融合，我可以告訴你，這樣的事情隻會發生得更多，因為人的力量，已經超過了律法的力量……那是個實力為尊，弱肉強食的世界，普通人類在其中，弱小得跟一隻螞蟻一樣。”
“你看，擁有力量的你，不已經和那個權貴一樣了嗎？”
方圓腳下的步子停下了，他站在原地，瞳孔微微顫動著。
薑葉看著他，語氣平靜的陳述一個事實，“鮫人的詛咒，已經將你變成了一個怪物……”
一個不知憐憫，不懂善惡的怪物。
方圓伸手按住自己的臉，他周身氣息頗為不平靜，可以看出他劇烈翻湧的情緒……他的表情有些茫然。
屠龍少年終成龍，這可真讓人諷刺。
恐怕連鄒道長自己，都已經遺忘了當初那個在雨夜中嚎啕大哭的無力的自己……體會過能夠主宰彆人的那種力量之後，就很難再保持本心了。
“要到了嗎？”薑葉語氣隨意的問，仿佛剛才說出那樣鋒利的話的人不是自己。
方圓回過神來，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快到了。”
沒有人再提起剛才的那個話題，大家隻是沉默的往下走。
薑葉他們也不知道他們走了有多遠，隻感覺他們一直在往下走，越往下，陰冷的氣息便不斷往人骨頭縫裡鑽，便是薛凱他們，都有些承受不住，不得不各想辦法，一個個拿著符往身上貼。
相較之下，薑葉和劉玥就顯得格外輕鬆，薑葉就不說了，她本身便厲害，大家都知道她的本事，令大家驚訝的是劉玥，她看上去纖細柔弱的樣子，一路走下來，竟是連表情都沒變過。
劉玥輕輕一笑，道“我是我們小姐的婢女，當然要有點本事了，不然怎麼在小姐身邊呆下去？”
聞言，眾人看著薑葉的表情再一次發生了變化，帶著幾分震撼——原來在薑小姐身邊做婢女，也已經內卷這麼嚴重了嗎？
對劉玥身份微微有些猜測的薛凱“……”
這種潮濕陰氣濃鬱的地方，對於人類來說的確是個大麻煩，可是對於鬼來說，那簡直猶如聖地好吧？她能不輕鬆嗎？
劉玥的確很輕鬆，她無聲無息的，心情很好的吸收四周的陰氣，感覺自己的實力又上了一層樓。
在她隨身帶著的小包裡，裡邊塞在紙人裡的鬼們，也在瘋狂的吸收四周的陰氣。這樣的好地方，他們絕對不可能放棄這個快速增長實力的機會。
終於，在一群鬼忙著吸收陰氣的時候，他們走到了底，看見了不遠處狹窄的洞口。
“……你們聽到什麼聲音沒？”有人開口問。
薛凱側耳聽了一下，驚訝道“有水聲！”
嘩啦啦……那像是河水不斷流淌的聲音。
蒙遲意驚愣道“難道是地底的暗河？”
這個問題並沒有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因為他們已經從這條長長的洞穴中走出去，眼前豁然開朗，自然便看見了洞外的情形。
穿過洞口的時候，薑葉的腳步頓了頓，眼中瞳孔微微縮了一下，旋即，才表情正常的走出去。
頭頂的洞頂很高，上邊有尖利的石柱垂下來，有冰冷漆黑的液體從上邊滑落下來，滴落在底下，落在地上就變成了一團漆黑的氣體——這些液體，是已經成了實質的陰氣。
而下邊，從遠處有一條寬闊的河流流淌過來，河水的顏色極為特彆，它是血黃色的，帶著一種陰冷而不詳的感覺，河水水勢急而洶湧，聲勢浩大的從他們麵前流過，又繼續往下流淌，然後在往下的某一處就突然消失。
是的，是突然消失，流淌撞在石壁上，便消失了，不是被石壁擋住了，因為河水還在一直往下流。隻是從那裡消失，不知道流淌到了什麼地方去。
在這樣陰暗潮濕的地底，這麼一條顏色血黃而壯觀的河流，帶給人的感覺是極為震撼的，薛凱他們站在那裡，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來，怔愣在原地。
“……這，是什麼？”蒙遲意喃喃，表情帶著不可置信。
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一條奇怪的河？
而薑葉，看著這條河流，卻肯定了心裡的猜測，眼中神色控製不住的沉了沉。
“這，大概是地府的忘川河，也就是奈河……”她說。
黃泉與地府之間有一條血黃的河流相隔，這條河流便被人們稱為“忘川河”，也是奈河。眾人所知道的“奈何橋”，便是出現在這條河流上的，死去人的魂魄走過奈何，喝了奈何橋上的孟婆湯，才能真正的走進地府，被鬼差前往輪回。
而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條血黃色的河流，正是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