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兀那黑漢子,你端的姓甚名誰,是哪裡人?要是你給家裡寫封信,給俺們山寨送一千貫錢,俺們就饒你性命!”
宋江頭一歪,暈過去了。
燕順氣不打一處來,沒見過這麼不配合的受害者!一揮手,“給我剖了!”
於是一個小嘍囉端來大盆水,另一個小嘍囉祭出剔骨刀,火把燃起來,桐油點起來,擺開陣勢,把宋江綁在當中將軍柱上,扒得衣衫不整,一盆水潑醒了。
宋江好像絲毫沒注意到鐵鍋裡的熱水,也沒注意到抵在胸口的尖刀,就那麼斜著眼,愛答不理地看著燕順。
燕順怒了,奪過刀,叫道“我親自來!看不把這啞巴捅出個叫喚!”
手起刀落。就在即將被開膛破腹的瞬間,黑漢子俘虜終於歎了一口氣。
“可惜宋江死在這裡。”
宋江。
燕順一下子萎了,手中刀也拿不穩,顫聲道“你說什麼?”
“可惜鄆城宋江,死在這裡。”
這下子連籍貫也透露出來,同名同姓都不太可能了。鄆城宋江,山東河北黑白兩道通吃的頭一號教父級人物,連這個名字都不知道,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土匪?
殺了他不要緊,梁山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連同清風寨裡那個神射手,還不得聯合把他清風山給手撕了!
燕順淚流滿麵,砍斷繩索,把對方直接抱在中間虎皮交椅上,撲通一聲跪下去,啪啪啪抽自己耳光“我的親爺爺,你不早說!”
知道這下禍闖大了,連忙派小嘍囉把兩個小弟火速叫來,一起跪下磕頭謝罪。
誰知宋江腿一軟,麻溜從虎皮交椅上滾下來,也跪下了,一臉惶恐“好漢為何饒我?”
……
此後的燕順,被負罪感和不安感包圍著,幾乎每天都要去求宋江原諒一回。宋江有什麼差遣,隻要透露出個意思,他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能跟宋江誠懇謝罪,被老大哥痛斥一番有眼無珠,這才能夠安心。
他追著宋江上了梁山,發誓戒了人肉——倒也沒走火入魔——還把兩個小弟也拉去一塊入夥,什麼事情都衝在最前頭。
可是宋江對他永遠客客氣氣,他一跪,宋江也跪。宋江永遠沒有給他誠懇謝罪的機會。
以前潘小園不太懂,為什麼所有梁山好漢,不管是怎麼被坑蒙拐騙上的山,為什麼都如此的死心塌地。現在她明白了。聽完陳年往事,她深刻地感覺到,和燕順相比,自己應該珍惜眼前的幸福。
第二天,就有個小嘍囉來找她,說武鬆大哥有請。
潘小園心裡頭哼了一聲,武鬆到底沒學到宋江所有的壞,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
她已經想象出會是個什麼戲碼。
武鬆“你聽我解釋……”
她“我不聽我不聽!”
……
有什麼意思?她當即給回絕了,說自己正跟孫雪娥妹子交流廚藝經驗,沒空抽身。風水輪流轉,這當口,孫雪娥都看著比他順眼。
那邊小嘍囉愣了半天,愁眉苦臉地回去了。
第二次出動的是孫二娘。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六妹子,還生氣呢?我去把你家小叔子拽過來,讓他給你作揖磕頭賠罪,怎麼樣?”
潘小園十分寬容地笑道“這哪能呢?奴家可受不起——噯,這兩天旅途勞頓,有點累,我先去休息了……”
孫二娘看著她,忽然搖頭笑笑,輕描淡寫地說“你沒聽到外麵在傳麼?昨天十字坡那裡黑道火並,爭地盤,死了十幾個,沒人收,現在屍首還在我那殘店裡晾著哩。”
母夜叉一走,十字坡就亂。這也間接證明了孫二娘夫妻開店時的手段。因此她說這事的時候,語氣帶著七分得意,三分打趣,仿佛隻是死了十幾隻雞。
潘小園渾身一個激靈,睜大眼睛看著她,好久說不出話。
倘若自己真留在十字坡,這一套“見麵禮”,自己有多大的存活率?
孫二娘嘻嘻一笑“這事,武二哥沒跟你說?”
潘小園心裡頭又哼一聲,搖搖頭。武鬆當然放不下這架子。
孫二娘再笑“那我把他抓過來,給你講講?保準比我講得精彩。”
潘小園無言。心裡已經有點含糊。其實她已經不太糾結酒店了。畢竟那隻是孫二娘的好心贈與,並非自己的囊中之物,給她隻是情分;再者,當初堅持留下,一大半也是在和武鬆、以及和武大那番遺言鬥氣。眼下冷靜了幾天,也覺得以自己眼下的本事,自由誠可貴,生命價更高,犯不上為了爭一口氣去作死。
但氣節還是不能丟。酒店不是重點,關鍵是態度。
依舊冷淡地回絕了“他不用休息麼?”
這回輪到孫二娘無語,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嘻嘻笑了一陣,也不堅持,便走了。
潘小園心裡頭開始忐忑,再過兩天,出營帳打水的時候,眼前一暗,擋了個高高大大的影子。
她頭也不抬,冷淡兮兮的問“你來乾什麼?”
武鬆“……你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