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時間一晃,三日過去了。
這幾日間,朱翊鈞甚至都有些懷疑,這些日子的真實性了……
自打將張重輝放出宮的那一日開始,上疏逼他下罪己詔的聲音,居然還真就斷崖式的驟減了!
朱翊鈞也是奇怪,張重輝到底使了什麼法子,居然連下罪己詔這種天難之事,都能夠幫他這個皇帝擺平?
如此一來,多疑的皇帝倒是更加懷疑,此次諸多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張重輝了!
畢竟,解鈴還須係鈴人!
“陳矩,你說他到底是怎麼搞定前朝那些老家夥的?”朱翊鈞朝一旁的陳矩問道。
此時的陳矩正在幫皇帝陛下整理亂糟糟的禦案,在聽到這個並沒有明確性目標的問題過後,他倒是沒有一丁點的詫異,而是一邊收拾,一邊匆忙回道:
“回皇爺的話,奴婢愚鈍,不知道張重輝是如何做到的。不過,反正現在事情都已經被解決了,您何苦勞神去想這些,您的龍體才最要緊啊。”
陳矩並不好奇,也不在意張重輝到底都使了些什麼手段。一心為主的他始終認為,反正隻要能讓他的皇帝陛下了卻煩心事,開開心心的就行了。
至於什麼過程?並不重要。
“是啊,反正現在事情都已經被解決了……”朱翊鈞低聲喃喃道。
一想到讓自己為之棘手許久的事情,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張重輝給擺平了,朱翊鈞不由得心中苦澀起來……
想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天下萬民的君主,早年間年幼,沒有辦法,隻能依靠張居正來替他治理國家。
後來張居正死了,他又靠張居正留給他的申時行來幫他治理大明。
再後來,申時行也走了,沒有了張居正留給他的班底,朝堂至此徹底亂了起來。
再再後來……他這個皇帝都已過而立之年了,想要改立自己喜歡的兒子當太子,想要擺脫被逼下罪己詔的煩心事,居然還得靠張居正的孫子來幫他……
朱翊鈞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哭自己都到這個年紀了,居然還在消費張居正留給他的一切……
笑自己竟都開始有些享受於,這種坐待其成的墮落感了……
不自覺間,朱翊鈞突然想到了一個詞,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詞。
“樂不思蜀……”朱翊鈞脫口而出。
“啊?皇爺,您說什麼?”陳矩再一次犯了耳背的老毛病。
“沒什麼。”朱翊鈞晃晃腦袋,將目光放在了陳矩剛剛收拾好的那好幾大迭奏本之上,頭疼問道:
“張簡修還沒抓到妖書的幕後黑手嗎?”
眼下因雷擊景德門而引發的‘罪己詔’一事雖然沒什麼人提了,可《續憂危竑議》的風波還在持續發酵中。
“回皇爺。”陳矩回道:“奴婢聽聞,幾個時辰之前,張簡修抓到了一個十分可疑的人前去審問,也不知此人會不會就是妖書的始作俑者。”
“還真被他給抓著了?”朱翊鈞驚訝連問道:“什麼樣的人?該不會是隨便拉了個冤大頭,來頂罪的吧?”
朱翊鈞並不相信,妖書的始作俑者會如此簡單的就被抓到。
畢竟事到如今,此次‘續妖書’的真正意義,已經徹底變了!
如果說妖書一開始,是衝著朱翊鈞這個皇帝來的,目的是想逼皇帝陛下休想改立太子的話。
那麼現在,妖書的目的,已經徹底發展為了,朝堂內部的黨爭!
眼下朝堂黨爭激烈無比,龍案上的奏本,十本有七八本,都是各黨派們互相彈劾敵黨才是妖書始作俑者的內容。
朱翊鈞知道,這些大臣們是想借著這次妖書的‘渾水’來排除異己。
朱翊鈞知道這一切,可他卻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感覺。
畢竟眼下這些大臣們隻顧著互相彈劾敵對勢力,相伴而來的,便是將‘戰火’從朱翊鈞這個皇帝的身上轉移了出去。
如此一來,原本還是‘眾矢之的’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從被群臣炮轟,到被逼下‘罪己詔’的對象,慢慢的竟變成了‘透明’人。
朱翊鈞是落得了個自在,可朝廷上下現在吵成了一團,不久前他還聽說,有幾個大臣跑去了無人的內閣辦事處吵架,吵著吵著竟還打了起來。
堂堂大明朝中樞,竟亂成這種地步,傳出去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朱翊鈞雖然還想看熱鬨,可他身為皇帝,要是再不出手的話,真就是要被世人詬病了。
陳矩剛想要將自己知道的‘有限’消息告訴給皇帝陛下知道,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張誠卻帶著最新的消息來了!
“稟皇爺,妖書的始作俑者抓到了!”
張誠急著邀功一般,直接忽視了陳矩的同時,將手中‘新鮮熱乎’的案宗雙手呈交給了皇帝陛下。
“真抓到了?”朱翊鈞都被驚住了,一把接過張誠手上的案宗後,一目十行地快速翻看了起來。
卷宗上的內容可謂是完美到了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的程度!
然而凡事往往越完美,便越代表著不真實!
而且這妖書的始作俑者,竟然隻是一個遊手好閒,到處坑蒙拐騙的窮秀才?
很顯然,這案宗上的證供都是編的,而這個窮秀才,隻是一個替罪羔羊而已!
“張簡修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拿這種結果來糊弄朕!”朱翊鈞當場就想把這一遝案宗給扔了!
然而,朱翊鈞都還沒來得及扔,就看見張誠跪在了地上,並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掏出了另外一遝,沾染了血跡的案宗。
“稟皇爺,奴婢也是怕您生氣,這才不敢將這駭人聽聞的臟東西呈給您……”
張誠忐忑說話間,將這遝沾了血的案宗轉交給了一旁的陳矩。
陳矩正要接過這沾了‘汙穢’的案宗,然而卻是被皇帝陛下先一步給搶了過去!
朱翊鈞已經懶得在意上麵有沒有血了,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拿帶血的案宗了!他現在隻想趕緊得知答案!
因為朱翊鈞已經提前預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
事實證明,朱翊鈞的預感還是挺準的。
因為在這遝沾染了血跡,還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案宗之上,所記錄著的內容,實在是牽扯到太多太多人了!
牽扯到的人,除了朱翊鈞早就已經預料到的鄭貴妃,和鄭國舅以外,居然連他的親弟弟潞王,乃至於他的生母李太後都被牽涉其中!
其實這份案宗上的內容並沒有多少,上麵在記錄到那間藏滿了妖書雕版的房子,是李太後娘家親戚的時,就已經戛然而止了。
很顯然,查的人很聰明,查到這裡,便已經不敢再繼續往下查了!
畢竟再查下去,萬一真查出些什麼來可怎麼辦?
朱翊鈞看完這份案宗後,隻覺得頭皮發麻,他相信李太後不是妖書的幕後主使,可身處在帝王的高位之上,他不可能不敏感多疑。
更不提,他的這位太後母親,可是曾揚言過要廢了他這個皇帝的啊!
朱翊鈞呆愣了許久,如以往發呆時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陳矩和張誠都不敢打攪皇帝陛下,隻靜靜跪在一旁等待著,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見皇帝陛下這樣發呆了,故而對此情形,也都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陛下總算是開口了。
“這份臟東西上的內容,一個字都不準泄露出去。
另外,把先頭那份案宗交到刑部去,讓他們召開一次會審,走個流程把罪給定下。”
朱翊鈞歎著氣下了命令,他的意思很明顯,這次的妖書案,他真的不想再查下去了。
畢竟再查下去的話,對‘所有人’都不好。
……
張誠搶先領著命令下去了,縱使現在的東廠並不是由他掌管,可萬曆皇帝卻還是默許了他的種種‘越俎代庖’之舉。
陳矩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既然皇帝都如此表態了,縱使他心中有些不爽,還是隻能咽下這口氣。
……
與此同時,京師的一處宅院之中。
這處宅子,是萬曆皇帝專門讓陳矩挑來送給張允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