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醒了。
他竟然真的恢複了一點意識。
婠婠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
這麼多日都沒有醒來的他,現下卻因為婠婠,又清醒了過來。
婠婠注意到他眸中一片赤紅色的可怕血絲,想來這些時日當真是備受傷痛的折磨,即便是昏睡之中也沒有能好好休息過的。
他盯著她看了很長的時間,握著她的那隻手卻始終沒有放鬆半點的力氣。
婠婠也平靜地回望著他。
她現在也隻是表麵上還維持著這種平靜,其實內心裡早已是巨浪翻濤,恨不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才好。
原來他到底在乎的還是女兒,是麼?
到底是夫妻一場,真正到了緊要的關頭裡,才知道自己平日每天都在看見的那個人對自己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婠婠……”
良久,皇帝才開口輕聲喚她的名字,聲音格外的嘶啞。
婠婠連連應了兩聲,“我在這裡,我在這裡的。”
“麟舟,我在這裡。”
她憂心他是否是要喝些水,又想著趕快叫醫者來看,所以便想要讓他鬆掉攥著她的那隻手,但是晏珽宗的神色卻陡然變得緊張,甚至還想自己掙紮著起身。
尤其是當他注意到婠婠現在是跪坐在地上的時候,心臟更是抽痛心疼得厲害。
婠婠怕他擔心自己,也連忙從地上起來,溫柔地安撫他“我在這裡,不會走的。麟舟,我去給你倒杯水來,然後再把醫官們喊來好不好?”
“不用、彆……”
他喃喃低語了聲,想要阻止她的動作。
想到她現在的身子,一路顛簸趕到他身邊已經實屬不易,如何還忍心讓她為自己倒水的事情。
婠婠知道他現在不好起身,恐他嗆著,特意用小銀勺一勺一勺地將水喂給他。
不過她這樣細致入微的小心照顧,反倒讓皇帝的心情更加不悅。
——不是對她不悅,而是對自己不悅。
他這個人一向自負得很,從來都隻有婠婠乖乖讓他照顧,被他投喂飲食的時候,哪裡有讓婠婠照顧他的道理。
尤其是現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還懷了孩子,連胎兒都沒有坐穩,就讓她受這樣的勞累。
對他來說,真真是比這一身的傷口還要難熬。
婠婠看出他的心思,又少不得溫言軟語地好生安撫了他一番。
不過看起來也不是很管用就是了。
喂他喝了些水,婠婠還來不及問他身上哪裡不舒服,一群醫者又提著藥箱魚貫而入。
他們見到皇帝竟然醒來,當下都是激動地快要垂淚。
尤其是方才那個和婠婠說話的老醫者,看著婠婠的眼神愈發多了一分深思。
原來還是這位元武皇後有本事。
他們這麼多天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來,隻是在皇帝跟前說了幾句話,皇帝就為她醒來了。
情之一字,雖則害人不淺,但有時焉知不是一味救命的良藥呢?
皇後就是陛下最好的療傷藥。
看來,那幾位副將們冒著被皇帝砍頭治罪的風險,也要違抗聖意,求人去將皇後請過來,確實是有道理的。
醫者們又去接連為皇帝診脈。
晏珽宗費力地抬起一隻手,擺了擺手,隻命他們先去看看皇後。
眾人見到皇帝現在的意識都是清醒的,而且還能和平素一般正常地說話,懸起來的一顆心又是落回去不少。
他們遂轉身看向皇後,請示皇後的意思。
婠婠抿了抿唇,還是將手腕伸向適才的那位老醫者
“陛下既然不放心,那就勞煩老人家替本宮看看就是了。腹中胎兒尚未坐穩,陛下擔憂也是自然的。”
這“腹中胎兒”四個字又是在中軍帳內掀起了一波巨浪一般。
那老者便躬著腰身在皇後瑩白的手腕上鋪上一層絲帕,仔細為皇後診起了脈。
待摸穩了皇後的脈象之後,他蒼老的眉梢不由得一跳。
心下便明白了皇後那話的意思。
於是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咬著牙回稟皇帝
“臣等恭賀陛下喜得龍子,皇後娘娘腹中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雖則娘娘這幾日車馬受累,但勝在龍胎穩健,並沒有什麼不妥的。臣再為娘娘送幾副安胎藥來,也就穩妥了。陛下不必太過牽掛娘娘。”
聽到老醫者的這句話,帳內的眾人都信以為真,紛紛又是一陣賀喜,竟然還真的有些衝淡了這幾日縈繞在中軍帳上的愁雲慘霧。
皇帝疲倦蒼白的病容才有了些許的好轉。
他望著帳中的皇後,話卻是對所有人說的“孤不是讓你們、咳咳……讓你們送皇後回京的嗎?誰——誰把皇後帶到……”
身子還是沒好全,話說多了兩句,他又忍不住咳嗽。
婠婠連忙輕輕撫著他的心口給他順氣“是臣妾自己抗旨不尊,一定要來陪伴陛下的。陛下若要治罪,就治臣妾和腹中的小帝姬就是了。”
晏珽宗怎麼舍得治她的罪?
他看了看婠婠,最後還是淡淡地道“……你回去吧。回去,回京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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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這樣辛苦,他怎麼能一而再地將她帶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
婠婠撫了撫小腹,搖頭拒絕“臣妾和女兒要永遠陪在陛下身邊。隻有在陛下身邊,小帝姬才能得陛下庇佑,平平安安。”
她起身讓開位置,讓醫者們給皇帝看診。
醫官們會診完畢,臉色還是稍微地好看了一些,約摸事情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的,皇帝的身體也沒有真的傷到了那樣的地步。
“陛下能夠醒來,往後的事情都好說。”
“陛下之前是心口積壓了一口濁氣無法排出,所以後來一直醒不來,如今這濁氣能吐出,便是極大的好事啊!”
醫者們是這樣告訴婠婠的。
婠婠看了看晏珽宗,大概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口“濁氣”是什麼意思。
他這樣驕傲的人,有一天也會被迫著了彆人的道,對他來說,大約也是一件極為無法接受的事情吧?
所以才堵塞心肺,堵了這麼多天。
隻是婠婠還沒敢細問他身上一條條一件件具體的傷口到底如何,以後會不會哪裡站不起來了,哪條臂膀沒有用了……
她連問都還沒敢問。
醫官們見皇帝醒來了,連忙又要下去熬藥。
晏珽宗呼吸時似乎都十分不好受,但還是囑咐了他們一聲“皇後的安胎藥……給皇後……”
老醫者連連應是,說這就去準備去了。
於是又等眾人都下去之後,帳內複歸於一片平靜,又隻剩下婠婠和晏珽宗兩個人。
晏珽宗長久地凝望著她。
婠婠坐在他的床邊上,將身子靠近他,叫他得以摸到自己的腹部。
晏珽宗果然將手撫了上去。
“麟舟,你會保護我和女兒的,對不對?”
其實婠婠本無意在他傷重的時候還要給他這樣的壓力,但是經過方才的那一遭,她心中也清楚了,對於晏珽宗這種人來說,還是這種壓力可以給他更大的動力。
像他這種人,其實就需要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