軫花辭!
一條電龍在屋頂奔騰而過,雷聲滾滾隨之而來,頃刻間,大雨傾盆,澆淋地回廊樓宇都如同掛上了珠簾一般。
帝王車輦在東宮的馳道上迎著風雨穩穩地前行,到了路的儘頭,趙一禮打著傘扶這一身常服的李承勳從車子上下來,後麵的內侍慌忙給皇帝穿戴好蓑衣木屐,一行人往內殿走去。
太子李錦早已按照吩咐屏退了宮人,恭恭敬敬地在殿內等候。
趙一禮指揮內侍們將李承勳的蓑衣脫下,又哆哆嗦嗦地躬下腰要去給皇帝脫鞋。他今日有些不適,又吹了這一路的風雨,著實難以承受,差點一個倒栽蔥倒在台階上。李承勳見狀扶了他一把,忙招呼內侍將他送到太醫院診治。自己俯身脫了木屐,進了大殿。
李錦見李承勳進殿,立刻行跪拜大禮。
李承勳咳嗽了幾聲,扶著椅子扶手調整了好幾下姿勢才坐下沉聲道“起來回話。我今兒是來要你兩句實話。”
“是。”李錦恭肅垂首站在下手,屏聲靜氣等待問話。
天際有一個響雷炸過,襯得空曠的大殿死一般寂靜。李錦隻覺得頭頂仿佛有千斤頂壓著,擠迫他的胸肺中空氣,使他憋悶不已,一股恐怖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悄悄漫延。他頭頭抬眼悄悄了坐在他上麵的又是君又是父威嚴而神聖的男子,隻見他兩鬢又添鬢霜,額前幾縷白發也被風吹散了,濕漉漉、軟綿綿地蜷在他的額上,顯得頹唐、蒼老又滄桑,像一棵裡麵已經開始朽爛的樹木,表麵上已經開始有枯萎地痕跡了。他將手肘頂著扶手支著半邊身子,渾濁的眼睛愣愣地盯著地麵,微微出神。
李錦大氣也不敢出,瞟了幾眼之後又恭敬肅立。
風從大殿的門縫中逸進來,吹動錦繡帷幕,妖異起舞。
幾乎沒有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李承勳像沉默了許久突然噴發的火山一般氣勢洶洶地轉頭瞪著他喝問道“我且問你你敢指天誓日地對朕說你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不臣之心嗎?”
李錦的手無法控製地痙攣地抽動了幾下,但卻還沒有被驚嚇到失態,隻是將身子俯的更低地回道“臣怎敢。”
李承勳好似一隻被侵占了領土的老虎,從剛才還眯著眼昏昏沉沉的的狀態一下子清醒過來,犀利的雙目瞪得老大,身子挺地筆直地像一棵鬆,神態動作之間無不散發著敵意和慍怒的味道。
他從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一卷書信遞給他質問道“你看看這是從司餘古自殺的驛站裡尋到悔過書,這貪墨斂財不且計較,你隻看最後,竊取水沉璧竟是他奉了顧朝瑉的意,這水沉璧是用來解朕的頑疾的,而顧朝瑉是你的人。我隻問你你可知情?”
李錦低頭捧過書信,退到遠處,一目十行快速掃視一番,又抱拳澄清道“臣冤枉,司餘古已死了兩年有餘,這悔過書為何今日才送到父皇手中。父皇也應著人調查此信真假才是,不可偏聽偏信啊。”
李承勳忽盯著大殿上的燭火,眼神有些迷離,他輕輕歎道”你大姐的駙馬去世了。太寧很悲痛。駙馬也著實太不爭氣。朕可以不認他,卻不能不認太寧這個女兒,她是賢妃留下的唯一骨血。”
李錦送了口氣,哀傷道“臣知道了”,複又補充了一句,“但臣相信顧朝瑉不會如此糊塗。”
李承勳身子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逼視他道“顧家這兩年沒了韋、崔等士族的阻撓過得頗為風光啊。可他們難道連古人教誨都混忘了,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那些士族的傾覆便是教訓。這便是我要問你的第二件事去年冬季淮河洪災,顧辰的表弟顧湘趁機以低價買災田兼並了兩岸近三十萬畝土地。你可知道嗎?”
李錦心裡一驚,這才明白他的意圖,驟然緊張,心亂如麻,一時想到不到應對之策,支吾道“臣……”
李承勳背著手站起,踱步到他麵前,斷喝一聲道“回答我!”
李錦用垂首躲避他咄咄的目光,望向地麵的眼珠在眼眶裡亂轉,慌忙道“臣也是近幾日才聽說,不過顧辰已經教訓過,命他歸還了大部分土地予民。”
李承勳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道“條件是調他去管理江淮的鹽鐵生意?你們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李錦這才嚇得手足無措,跪倒在地請罪道“臣知罪,想是顧辰他年歲大了,糊塗了,臣會訓斥的。”
李承勳衣袖飄逸,日漸枯瘦的身體如同鬼魅一般飄過他的身邊,他打了個哆嗦,訓戒的話又陰沉沉地從頭頂砸落“他一向老謀隻是家族枝大繁盛有心無力了。訓斥他還輪不到你。你姓李,不姓顧,這是公事,不是私事!”
“臣謹記。”他叩首道。
李承勳微有些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吸了口氣,擲地有聲地道“朕今日就跟你明說了,顧朝瑉的這個案子時一定要查的,明天著大理寺該抓人抓人,該審得審。至於淮河的事,告訴顧辰讓他自己看著辦,若是辦的好,我把他兒子命留著,若是你們都不頂事,非要朕親自查辦,到時候鬨出事來,一個都彆想躲。你們做的那些事打量朕都不知道呢。朕隻有一條,若是誰把朕的江山攪亂了,朕便要誰的命。”
薑還是老的辣,李錦深感父親的高明和城府,既敬又怕,忙不迭地羅列道“是,臣知道。立馬查辦顧湘,田地悉數退還,賑災款項也會擇日分發,減免災地的賦稅,安撫百姓。”
李承勳對他提出的具體措施不置可否,作為執掌江山的帝王他不需要了解具體過程隻看結果,顯然李錦沒有把對脈,如今的他還難以體會如何為君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