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蘭隻覺得雙腿一個踉蹌。
“咳咳”…
她劇烈的咳出聲來,肩膀處的傷口像是撕裂開了一般,疼的厲害。
她感覺雙腿一軟,整個人就快要倒地。
卻在這時,有兩個男子扶住了她。
連帶著,傳出細微的輕響。
“聖女在上,我等‘鬼卒’奉大祭酒之命來接聖女,大祭酒已經在路上,就要趕到這解良縣地境。”
“可…我還沒有調查清楚,還有…還有昨夜的那把火。”
張玉蘭無比哀婉的開口。
鬼卒沉吟了一下,還是張口道“這是大祭酒的命令,聖女且放心,其它的調查,交給我們…如今,這解良城裡危險,大祭酒擔心聖女的安危,當先出城。”
聽到是夫君的命令,張玉蘭不再反對,她被攙扶著坐上了馬車。
她已經痛苦的快要麻木了。
終於,她忍不住,還是捂著嘴哭了出來。
…
…
四月,已經入了夏,蟬鳴不絕於耳。
詩書傳承的家族,都會在這個月份往地上鋪出油紙,然後將藏書一卷卷展開,在太陽下曬一曬。
人言“六月六”曬紅綠,那時候曬的是衣服,可“三伏乘朝爽,閒庭散舊編”四月四則是曬書節。
區彆於富有詩書傳承的家族很文雅的曬書,尋常的百姓在四月會變得很忙碌。
前麵就提到過,立夏這一天,蠶的食量會大增,等蠶開始吐絲,大雨也差不多開始了,大豆、小豆、黍,都是這個時間種植。
往往,在四月時,農戶家庭中,男女都要一同去耕種,比如漢高祖劉邦當亭長的時候,就是呂雉帶著一對兒女去地裡除草。
同樣的,在四月,農戶還有兩項重要的工作,那便是製“醋”,特彆是山西這邊。
當然,這個時代,它還不叫醋,叫“醯”醬。
除此之外,就是瘋漲的野草也要割下來,燒成灰,用這些草木灰來充當耕地的肥料。
柳羽的馬車正行至一片片莊稼地旁…
本該農忙時揮汗如雨的情景,可在柳羽看來,卻是大片的耕地,卻沒有人種植。
“不對呀…”
柳羽感慨一聲。
“啥不對呀?”
同樣坐在馬車裡的張飛嚷嚷道“你還不對呢?依我看,你這麼慢悠悠的坐著馬車走,才不對呢!”
“我說的不是這個。”柳羽指向周圍的田畝。“且不說這個季節該種植的農作物,單單去年種植的蕪菁、芥菜和冬葵這些食物,也已經可以收獲了,甚至‘薤(xie)白頭’(小蒜)也可以收了。”
穿越前,柳羽是農村家庭的孩子,對這些農作物很熟悉。
加上熟讀《四民月令》這類的農業書籍。
按照記載,四月份能聽到布穀鳥叫聲的時候,就是小蒜,啊不,就是這個時期,被稱作為薤白頭的農作物可以收獲的時候,再種下去反而不好。
可…這等關鍵時期,怎生整個莊稼地裡,沒有人呢?
這太古怪了!
“那紅臉再有三日就要問斬了,你咋還在關注著這收成的事兒?”張飛惱了,“還有,咱能不能騎馬啊,這坐馬車忒慢了,要還是俺騎馬,早就到了。”
“到了才麻煩呢!”柳羽回了一句…
“啥?”張飛沒聽懂。
“你這長相、膚色這般容易辨識,我們要是騎馬,那不就打草驚蛇了?”柳羽張口道“何況,咱們走的雖慢,可有的人走的快呀。”
“可那紅臉隻有三天了。”張飛還是有些擔心。
“那也得先收集情報,魯莽解決不了問題。”柳羽算算,他是比荀彧提前兩天動身的,那麼…荀彧這督郵趕到解良郡時,剛剛能趕上。
“那玉蘭妹子呢?”張飛連忙問道。“怎麼說,玉蘭妹子也是你夫人哪,怎麼也不見你擔心她了?還不急著進城?”
提到張玉蘭,柳羽淡淡一笑。“擔心又不是嘴上說說的,我已經派人提前將她接出來了。”
話音剛落。
“得得得…”
馬兒發出了一聲嘶鳴,原來是幾名鬼卒在官道上攔住了馬車。
“大祭酒。”
柳羽掀開車簾。“怎麼?”
“依大祭酒的吩咐,在解良縣城郊外,租下了一間農舍,聖女也已經被安置好了。”鬼卒稟報道。
“前麵領路,去農舍。”
“是!”
柳羽與鬼卒的對話極快,快到張飛有點跟不上…
過了半晌,他才一敲腦門,“噢,俺明白了,你這小觀主早就提前派人到那解良縣了?”
好慢的腦回路…
柳羽樂了,他朝張飛笑笑,不再言語。
哪怕是初來乍到,他已經感覺出這解良縣有些詭異了。
傳聞中,有胡虜劫持往來商賈、馬隊,可他們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任何胡虜。
且…
農忙之時,整個耕地竟沒有一個農人?
這些都很詭異。
呼…
輕輕的呼出口氣,柳羽一邊凝眉望著窗外,一邊輕聲感慨。“這河東解良縣,不簡單哪!”
…
…
被火焚燼的村落,萬木蕭條,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誰能想到,昨日還是欣欣向榮的一方淨土,今日竟成如此破敗的景象。
一座荒涼的墳前,隻立了一個簡單的木碑,寫這“李家村四十七人之墓”這樣的字眼。
因為沒有親人,也沒有人敢來辦喪事兒。
人人都有自己的顧慮與忌憚。
這就是亂世中,一個再普通不過村落的歸宿。
張玉蘭跪在墓碑前,慢慢說,“是,是我害了你們…”
其實,這與她無關。
甚至,當權者都不知道張玉蘭來過這邊。
他們隻是純粹的要堵上所有人的嘴巴罷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踏…
踏…
柳羽在一乾鬼卒的領路下,緩緩走到此間。
他看了看張玉蘭,又看了看這墓碑,猜到了一些什麼,可這種時候,似乎…什麼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張玉蘭注意到了身後有人,轉過頭正看到柳羽,那通紅的雙眸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般的湧出。
柳羽上前一步,張玉蘭就把頭埋在他的懷中,輕聲啜泣。
“都怪我,都怪我…”
她的兩頰通紅,嘴唇乾裂,這讓柳羽的心猛地就沉了下來。
似乎…
此行,除了擔負著救出“關長生”的重任外,又多出一些彆的、重要的使命。
這些“使命”已經開始呼喚著他。
曹操曾經與柳羽交談時,特地提到過。
太學畢業需要一篇壯遊報告,於是曹操出洛陽西路前行,本打算效仿“老子”過函穀關,去那人文輩出的弘農郡,然後向北去首陽山,去欣賞當年伯夷、叔齊隱居讓賢的地方,一路風景,一路春色。
可沒想到…
剛出洛陽看到的就是無比淒苦的眾生相。
老百姓們被當地官員“吃拿卡要”,甚至扒皮抽筋、吃肉喝血這等行徑也是屢見不鮮,百姓們窮得隻剩下一條條苟延殘喘的性命。
加上地震、水災、蟲災,一個地方受災,周圍四、五個郡縣都不得安寧,膽小的求親靠友,膽大的燒殺搶掠…
可這些官老爺呢?
他們何時在意過百姓們的生死?百姓們的命,在他們看來,從來就不是命!
那時,柳羽聽曹操講,已經覺得大為震撼。
可…那還是洛陽周遭,是司隸,是三輔之地,再遠了呢?
比如這河東解良?
類似這般,屠一個村的慘案,又能找誰做主?
百姓們要麼就閉上嘴巴。
要麼…
很快,也會跟這些石碑下的可憐人一樣,被“莫須有”的罪名給除死。
“是我…是我昨日來這邊探查,一定是我…是我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他們才會…才會屠戮了這村子,都怪我,都怪我。”
張玉蘭的情緒依舊激動至極,一邊流淚,一邊說道。
柳羽隻能輕拍他的後背,大致發生了什麼,沿途鬼卒已經簡單說明,柳羽連連寬慰。
“他們的死與你無關…”
“這些無辜的生命,九泉之下,他們一定希望有人替他們報仇,替他們討回公道,死者不能複生,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總該替他們做些什麼。”
“至少,因為他們的死,能讓這片土地烏雲散儘,迎來光明,能給活著的人一份公理與正義,那…他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吧!”
似乎是聽進去了柳羽的勸慰…
張玉蘭緩緩的抬起頭,“如果,如果有一日能替他們討回公道,我一定…一定為他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請最好的石工鐫刻,寫上每一個村民的名字。”
呼…
柳羽輕呼口氣,再度拍了拍張玉蘭的後背。
——“玉蘭姐,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接下來,交給我,信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