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辭色!
暮雲下雪了,這是暮雲的第一場雪。
紛紛揚揚漫無邊際的雪從空中落下來,明亮得仿佛要融化世間所有黑暗的角落。我披著披風倚在門口,下人們早就包好了衣服,隻待雪小一點就回家。
莫瀾問我葉思臣去了哪裡,我說他去和彆人談生意,就在萬香樓。莫瀾便慫恿我去送傘,她說葉思臣出門不帶小廝肯定沒有帶傘,若我去接他他一定很開心。而且她還自作主張地把我的仆人們都遣回去了,說我這從頭到腳都換了新衣服新首飾還遮著麵,不帶仆人葉思臣一定認不出來我,讓我去給他一個驚喜。
我就這樣帶著兩把傘被莫瀾推出了門,裹著披風在雪中慢慢地走著。萬香樓離楊府並不遠,我很快就走到了萬香樓下,仰頭看去便從二樓半開的窗戶裡看到了姬玉的側臉。
我站在雪裡看著他,他微笑著不知和彆人說著什麼。
笑起來很溫暖。
我轉過頭收了傘走到旁邊商鋪的屋簷下,一邊避雪一邊等他。
南方的雪落在地上就化了變成一片的冰碴,商鋪前麵有個餛飩攤子,每次攤主開鍋的時候熱氣蒸騰迷人視線,熱氣飄到屋簷上,屋簷就開始淅淅瀝瀝地往下落水珠。
不知什麼時候,姬玉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
他背著手淡定閒適地從萬香樓裡走出來,雪落在他的發間眉梢,倒像是漸漸斑白了雙鬢。他從餛飩攤前走過的時候仍是目不斜視,我想他果然不會認出我,便拍拍身上的落雪拿起傘,再抬眸的時候卻看見他在看我。
我們目光相交的時候他笑起來,穿過人流和餛飩攤蒸騰的霧氣,不慌不忙地走過來,站在我的屋簷下麵。他眼睫上還有要化不化的雪花,濕潤地彎起來,他說道“九九。”
他喊我的名字,他認出我了。
我換了新做的衣服,發型發飾也都是新的,拿著最尋常的傘還蒙著麵,他是怎麼認出我的?
我表麵平靜地點點頭,心裡卻是一片茫然。
他低眸看著我手裡的傘。
“你來接我?”
我把收拾好的傘遞給他,輕聲說道“給你。”
“多謝九九。”
他接過那把傘便撐開,還不等我也撐開傘就把我拉進了雪裡,一片藍色的傘頂出現在我頭上,他拉著我的手說“讓我為夫人撐傘吧。”
我靠著他,他的手很暖和。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手很涼,他把我的手揣進了他寬鬆的袖口裡,觸手所及他手臂上的皮膚,一片溫熱。
“你可以兩隻都放進來。”他滿不在意地說。
我點點頭,沒有客氣地把另一隻手也塞進了他的袖口。他笑笑攬住了我的肩膀,傘剛剛好把我們兩個人遮住。
好溫暖。
我沒有看他,隻是貼著他和他一起往前走。被風吹得麻木的手慢慢恢複了知覺,心裡的茫然卻越來越大,就像是不斷堆積又不斷融化的落雪。
我不應該在回憶起我曾多麼珍愛他之後的這個時刻看見他。
他不應該認出我,我這樣平凡的湮滅在眾人裡的人,他不應該因為一個眼神認出我。
我不可以貪戀這種虛假的溫暖。
他不是阿夭,他的痛苦和我無關。他的溫柔是假的,他說愛我也是假的,我戳穿所有溫情的時刻,我揭發他所有的假意。
我不相信他,不沉迷於他。
心機深沉,自私,冷漠,玩弄人心,要怎麼去愛這樣的人?像鹿為獵人獻上脖頸,蚌為商人捧出珍珠,這麼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地愛他?
若我有半分清醒,就應該知道我不能愛上他。
“九九今天怎麼會想到要接我?”
他的聲音似乎從遠方飄渺而來,淌過我思緒的亂流抵達腦海。我看向他,他偏過頭來,笑意盈盈。
“……楊夫人讓我來接你的。”
姬玉眨眨眼,了然道“你的新裝很好看。”
我點點頭。
“你最喜歡天青色,這次沒有做天青色的衣服嗎?”
“沒有,都是楊夫人挑的我插不上話。”
我慢慢從茫然中找回一絲理智,順暢地答道。他低低地笑起來,說“你也有插不上話的時候啊。我時常懷疑,你隻在我麵前有脾氣。”
“我有麼?”
“你以讓我下不來台為樂趣。”
我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