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風渡海棠!
兩人相對無言,靜了半晌,昭華心裡咯噔一下,就在她以為這人要拒絕的時候,房中無端響起一道低低的笑聲。
她眉眼一跳,幾乎是下意識朝那邊看過去。
與此同時,少女也掀了眼皮瞧著她,眸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昭華,看來我離京這段日子發生了不少事啊。”
“倘若是放在以前,你不會管這種事。”
因為於她而言,沒意義。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昭華最大的希冀都是為義城慘死的人報仇,以及顛覆昭雲,一生所做之事也隻與此相關。
就比方說,上輩子的靖雲之戰,昭華什麼都知道,卻並未出手。
隻是跟著謝明非再度謀劃數年,一步步將與義城之戰有關的人除儘。
如果最後沒有趕過來救她,那人大抵會是個不錯的結果。
至少應當能夠如願以償,親手顛覆皇朝。
因為即便那次她沒有死,也注定元氣大傷,遲早敗給謝明非。
而這輩子,她插手靖雲,現在還想赴江陵。
甚至為了挽救這場戰役,不惜涉險算計到她頭上。
“在乎這種東西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場豪賭。”
“為旁人謀算,是最沒有意義的事。”
“按理來說,你不該犯這樣的忌諱。”
因為她足夠清醒。
昭華眼神直直看著她,一笑黯淡冬日豔陽,“這話二小姐不該同我說。”
語氣幽幽,“畢竟……你若是不在乎裴玄,我算計不到你。”
那笑忽地被收起,一字一句,似乎偏要跟她較真,“二小姐也犯了忌諱。”
昭華漫不經心地理著袖邊褶皺,“又何必單單隻說昭華呢?”
末了,終於端著姿態再度瞧向林獻,語氣帶著幾分散漫,卻又叫人覺得十分確信,“那主人……隨昭華走嗎?”
少女沒接這話,反倒是將旁邊的書拿起,起身走到書架前。
書架上的書整齊擺著,隻餘了一個空隙。
她抬手將這本書塞進空隙裡,隨後轉身,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到昭華跟前。
“我可以跟你走,隻是這一戰凶險萬分,我怕你會後悔。”
“後悔什麼?”
林獻就這樣看著她,倏爾一笑,“後悔將我攪進來。”
這話說得沒來由,昭華一時之間覺得好笑,但又顯得有些困惑。
林若音通曉人意,將周遭事看得清清楚楚,又怎麼可能看不出她們之間虛假的主仆情誼。
她從頭到尾都是利用,哪怕丞相府的敗落,是這人心甘情願相助的結果,照樣沒讓她心中所想動搖分毫。
既然知曉,又何須說這麼一番話,平白惹她笑話?
於是好笑之餘,神情謹慎幾分,“二小姐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咱們收拾收拾走吧。”
若真要說,她也說不明白。
雖經兩世,但她依然不知為何昭華最後願意以命相救。
個中緣由,怕是連現在的昭華也不知曉。
隻是既然前世她是這人最後豁出性命也要救下的人,就注定了,來日必後悔。
事急從權,宅子裡的破事她已經顧及不到了。
此一去也不知會去多久,能否回來。
若回不來,自也不用再管後事。
若能回來,屆時江陵之戰勝,已身處天子對立麵,無需給他手下臣子交代了。
所以倒也不必多費些心力去想著如何料理宅中事宜了。
索性直接同月彌、瓊枝講了聲,也顧不得二人攔,徑直隨昭華走了。
江陵在定州,離通州不算遠。
若是不顧風霜雨雪,日夜兼程的話,算下來最遲三日也該到了。
隻是不趕巧得很,才行到通州邊界時,天邊倒悠悠下起雪來。
勢頭愈來愈大,倒像是想鋪滿前行路般。
林獻不喜歡雨也不喜歡雪,每逢下雨或是落雪,總會生出些沒由來的難過。
冬日大寒,手藏在袖中,隻是騎著馬,抓著韁繩的時候,免不了被風吹,自也凍得通紅。
雪下大,輕輕飄到身上,待到化開,浸濕衣衫。
前方林獻翻身下馬,抓著韁繩準備找個落腳點,“雪大不好走,找個地方過夜吧。”
見她這樣說,昭華自也下了馬,隨她在周邊找地方。
其實仔細算下來,除了靖雲之戰和江府之事,兩人交集並不算多。
難得有這樣再度並肩而行的時候,昭華破天荒想與她閒聊兩句。
索性前時已然撕破了臉,她倒也不同這人客氣起來了。
“林獻,你也知道,我找人查過你。”
“在我看來,以你這樣的過往,在回到京都之時就該將林府攪得天翻地覆才對。”
說到這兒,昭華忽地輕笑一聲,“不曾想,你非但沒有,甚至還與其維持著表麵的平和。”
嘴角緩緩放下,她看著身旁一言不發往前走的少女,眼眸沉了沉,“林獻,你在想什麼呢?”
她實在看不懂。
若說是寬宏大量,倒也不見得。
柳莊上上下下日夜遭受著折磨,蘇嬤嬤到現在都還在宅子裡與林洵糾纏牽製著。
可若是說有仇必報,卻也沒見真的做過什麼過火的事。
她原以為是因為林獻不知自己的身世,她若告知,興許會如願以償見到這人出手。
可那日林獻要走,她妄圖以此來攔,卻發覺這人原來知曉此事,卻還是要走。
默了半晌,她忽然聽見身旁人回了句話,“在想這無趣的人世,什麼時候能有點盼頭。”
兩人披著大氅走在路上,地麵已積上薄薄一層雪,踩下去有著輕微的動靜,留下淡淡的足印和馬蹄印。
林獻說這話的時候,昭華還在自顧自地想著事情,忽然聽著這麼一句,沒恍過神來,但還是下意識順著聲源看了過去。
於是聽這人接著說下去,“江芷萱曾經問過我。”
“她說,我這樣的人,若是沒有牽掛,為何還會留在京城,隻怕早該遠走高飛。”
“後來我借祭拜之名赴靖雲,以實際行動告訴了她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放心不下裴玄。”
因為少時一見,又經前世一遭,如今便盼望著他此生能安好順遂。
“但其實,她本該再問我一個旁的問題的。”
“什麼問題?”昭華幾乎是下意識問出了這句話。
脫口而出的瞬間便已經後悔了,隻是話已說出,即便再多悔意湧在心頭也於事無補了。
其實,林獻既然這樣說了,便應當是要接著說的,她這句話打斷一刹,倒顯得多餘又突兀。
但好在這人也沒多在意,隻是順著又說下去。
“她應當問我,我這樣的人,為何還活著。”
淡淡的嗓音落在耳畔,語氣分明隨意到極致,話語卻無端透著幾分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