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得不遠便見一婦人迎麵而來,一手拿著個紅布包裹,一手牽著個小蘿莉,沒有女人的斯文雅致,邁開雙腿狂奔,鬢發在寒風裡飛舞,又聽得小蘿莉急促的聲音,“娘,快些呢,魚哥兒流了好多血。”
婦人沉默趕路。
近得前來,便見婦人一臉惶急,小蘿莉臉猶有淚痕。
趙長衣愣了下。
死死的盯著周嬸兒的臉……這臉有些似曾相識啊,總感覺和京裡某位讓自己厭惡的人掛著相。
旋即自嘲的哂笑,被欺負慣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麼。
周嬸兒到扇麵村多年,雖然比王寡婦等婦女要雅致一些,但多少隻能算是鄉野婦女,若是尋常時候如此奔跑,被村裡人看見,也不會放慢腳步。
鄉野愚婦,誰會去刻意營造官宦婦人的優雅?
但不知為何,看見讓開一旁站著,腰間佩刀穿著華麗袍服的陌生年輕人,周嬸兒內心深處浮起久違的羞赧。
婦人當有儀。
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趙長衣端詳了周嬸兒一眼,目光不經意間下落,看見小小,眼睛倏然一亮,透出從不曾有過的亮光,神采奕奕。
初相見,驚豔了時光。
一如那久渴之人聽見前路轉彎處的泉水聲。
趙長衣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眼裡隻有那個猶帶淚痕的驚豔臉容。
無邪無暇。
臉上的笑意便顯得很是溫柔,如春風拂樹。
小小被盯視,心慌的很,低頭催促周嬸兒快走。
母女離去後,趙長衣陷入沉思。
小娘子確實很像京裡的某個人。
然而也隻是像,如果真是那位大人物的族人,怎麼可能生活在如此荒僻的山野村落。
趙長衣繼續溜達。
此刻慘白太陽終於從山尖上冒出頭,白色的陽光打在身上,稍微有了些暖意,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村東口。
幾顆大槐樹下,以樹乾為基,搭了個棚子。
此刻有對耄耋老夫妻坐在棚前,曬著太陽,男人半死不活的躺在椅子上,眯縫著眼望遠山,嘴裡哼哼唧唧著小曲兒。
女人端坐,旁邊有針線籮,眼睛幾乎釘在手上的破舊衣服上。
眼已老花。
趙長衣心中有些悸動。
沒來由的想起了當年,也有對這樣的耄耋老人,男的喝著酒哼著曲兒,女的縫著衣叱著頑童,也會悄悄給自己一些從市集買回來的糖食。
那是自己這一生吃過的最美味食物。
多年後猶在夢中。
趙長衣忽然有點心酸,我安富貴京華時,您兩老卻已駕鶴西歸。
怔了片刻四顧一眼,頗覺奇怪。
小村雖窮,可也不至於有人住窩棚,最差的房舍也是三間開的青磚泥瓦,這對耄耋老人何至於淪落在這前後無鄰的地方搭個窩棚?
趙長衣上前施了個禮,“打擾兩位老人家了。”
兩位老人正是二混子的雙親,孫鰥夫強占老宅後,讓趙二狗他們在這裡搭了個窩棚。
兩人也沒有悲天恨地的哭鬨,一生風雨多了去。
扇麵村幾十年歲月,看透了太多事,兩人早已麻木,承受著各種艱酸困苦,又在苦中作樂。
是以日子倒也還悠哉。
將死之人,何須在意太多身外事。
兩眼閉時能帶走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