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心理上的。
實際上趙長衣身體感受很不爽,當日趕路來扇麵村,走了六十裡蜿蜒山路,身上沾了諸多濕氣,又不曾想過會在扇麵村長住,便沒有換洗衣服。
渾身膩歪的感覺,能好到哪裡去。
但心情很好。
吃了朱七熬的粥……嗯,如果那黑糊糊的東西也算粥。
由奢入簡難。
趙長衣開始想念京都的山珍海味了。
勉強吃了個五分飽,趙長衣收拾一番,讓朱七等著,自己踩著大霧前往村東,不出意料,兩個耄耋老人吃過早食後,坐在棚屋前。
男人在劈柴,女人在修漁網。
隻是上了年紀,動作顯得很遲鈍。
趙長衣自來熟從棚屋裡取了凳子,搬坐在一旁,摘下腰間繡春刀,放在一旁的地上,翹著二郎腿,愜意的看著兩人。
縱然隻隔著米,大霧之下,看兩位老人的身影也有些許的朦朧。
趙長衣浮起一抹很快樂的笑意,“兩位老人家,說了這些天,我的那許多事兩位都知曉了,你看我從沒爹沒娘的孩子到富貴京華的公子哥兒,反轉得太快,所以人生處處是驚喜。”
知道他們不會說話。
趙長衣依然自說自話,“其實啊,人生就是這樣,很多事情在轉角處便彆有洞天,比如四百年前,大燕王朝如日中天,燕武帝雄姿英發,文韜武略雄心壯誌,開疆拓土何等的天縱神武,大燕兵鋒所向處,四夷臣服,就連那一海之隔的扶桑僻島的倭人,也歲歲稱臣納貢,輝煌之風何煌煌!”
“然而誰知道,如日中天的燕武帝後,便是好大喜功,僅是中庸之才卻自認可媲美父皇的燕獻帝,窮兵黷武欲要超越燕武帝之千秋功業,所以啊,一生堪稱完美的燕武帝人生最錯的一件事,便是放棄仁厚德深的二皇子昭王,而立好高騖遠的大皇子為帝。”
“若是昭王繼位,以其仁厚治政的手腕,大燕江山至少再延國祚百年。”
說起這段曆史,趙長衣喟歎不已。
老頭子不語,不再劈柴,隻是望著遠處一片茫茫,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而立儲立長,這也是燕武帝無奈之處,便注定了大燕王朝盛極必衰的結局,燕獻帝窮兵黷武卻屢遭敗仗耗儘國庫,又逢連年天災,天下義軍叢起,眼看壓不住了,這位天子立馬禪位,將爛攤子丟給燕哀帝,燕哀帝雖有才略,卻不及祖父遠之,且又被禍國紅顏司徒玉燕所迷,最終死在了司徒玉燕的肚皮上,八歲太子燕末帝繼位,雖有一乾經天緯地的朝臣,但終究沒能力挽狂瀾於大廈將傾。”
“大涼太祖於陳橋黃袍加身,東征北伐一統天下,大燕王朝啊,便成了曆史,如今想來,真是令人噓噓不勝感觸。”
王朝衰亡興替,皆是史家幸。
趙長衣確實很感觸,於是沉默了一陣,也盯著遠處白霧茫茫,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他沒有看見,此刻麵向遠處的老人,老淚橫流。
正在縫補漁網的老婦人輕輕放下了手中的網線,默默走到相依相偎一生的老伴兒身邊,拉著手,將頭靠在了肩頭。
老頭子伸出手,將老婆子摟在懷裡。
很溫馨的一幕。
趙長衣的視線收回,看見這一幕,眉毛挑了挑,又輕聲道“燕獻帝親手將江山送給他人,一生無對事,卻也做了件讓人稱道的事,登基之後依然讓昭王及其後代永享富貴。”
“大燕亡國之後,燕獻帝一脈死儘死絕,昭王一脈卻在民間遺留了下來,兩百年前,涼文帝章國時北方蠻夷覬覦我大涼江山,悍然鐵騎南下入侵,昭王後人還曾妄圖趁機複國,三年而敗,然而大涼王朝卻沒能將之斬儘殺絕。”
“三十九年前,前朝遺臣霍家,有子霍燕青屢立戰功封王西北,又被他找到昭王後人,於是揭竿而起,打出複燕大旗,一年而敗,其後,昭王後人便人間蒸發。”
趙長衣嘴角噙出一抹笑意,“兩位老人家,您們說這些大燕餘孽去了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