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向陽眼中的少年,血肉寸縷如灰,飄散著消弭,最後隻剩下一具猙獰的骷髏,空洞的眼眶裡是血色的焰火。
毫無道理可言的幻象。
殺意狂暴。
柳向陽頹然喟歎一聲,繡春刀落地。
柳州有個少年,生於寒門,母親早逝,父親是個窮酸儒,一輩子也沒經手過幾張會子,更彆提續弦的事情,少年饑寒交迫著度過了苦難童年,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也喜歡上了詩書文墨。
符祥年間,柳州有個讀書人,曾拜於舊時兵部侍郎徐曉嵐門下,高中一甲探花,衣錦還鄉榮歸故裡,少年在人群裡看見鮮衣怒馬,大紅繡球身掛的探花郎在萬眾矚目下遊街,從此魚躍龍門走入權貴圈子,少年心中便有了個夢想。
科舉中第,光耀門楣。
少年有才,比酸儒父親強了太多,偶有詩詞之作,酸儒父親便會高興的四處宣說,回到家裡心滿意足喝著廉價老酒,饕餮大醉時不忘喃語,柳州柳家少年郎,他日禦風盛朝堂。
符祥七年。
少年郎終於長成,自恃胸懷滿文墨,鄉試無不中之道理。
誌在必得的少年苦熬三日,文章耀鄉鄰。
然而發榜卻名落孫山。
少年不屈,越發努力,家道貧寒,入夜無燈,便鑿開破舊土牆,借用鄰居家的羸弱燈火看書,這一看又三年。
女帝登基,永安元年,少年又舉鄉試。
命運給他開了個大玩笑,依然落第,然而柳州販鹽榷商家裡那位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胸無點墨的紈絝,卻輕舟過萬山,過了鄉試。
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少年聽見喝花酒歸來的紈絝公子笑說,柳向陽那賤民的文章確實不錯,能讓本公子輕鬆過會試。
那一天,少年才知道原來世界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少年在雨裡蹲了一夜。
第二日回家,少年將家裡所有書籍付之一炬,推開絕望的酸儒父親,毅然而絕然的拿起僅存的銅板,去鎮上買回了一柄舊刀。
少年練刀,意欲起功名於軍伍。
道理在權貴那個可望不可即的圈子裡,是被愚弄的借口,你們說可以說,但我們不必聽。
少年想和這個世界說說道理。
那麼,先用刀和你們打招呼,如此世界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然而生活給他開了個大玩笑。
被柳州徐家大小姐看上的少年,以為人生終於要迎來嶄新天地,卻不料喜當爹,頭上一片青青草原,隻能打落牙齒吞血水,選擇了原諒。
而相應的補償,是柳州北鎮撫司一總旗,後調任矩州百戶。
自此,少年便活在柳州徐家如地獄一般的陰影裡。
一天天發黴、生蛆。
昔日少年郎已成中年,內心最黑暗的地方,依然藏著想和這個世界講講道理的憤懣,全部身心皆於職事,夢想著去臨安,終有一日,或會成為獨尊北鎮撫司的正三品都指揮使。
那一天,自己可以提著刀給徐家講講道理。
給當年那個紈絝公子講講道理。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個橫空出世的少年驚起的那一道秋泓下破碎。
柳向陽心如死灰,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
心在這一刻先身體一步死去。
深深的歎氣。
這人生,真是個無聊,向陽而生,活在陰影,又是個多諷刺的名字啊……
驚鴻閃沒。
柳向陽閉上雙眼。
紈絝公子沒死,不甘心。
敗柳婆娘沒死,不甘心。
我不甘心!
若能活著,我必捉刀,告訴臨死前的他們,柳州少年柳向陽,從沒屈服過。
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