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自己消息的人,其用意也是提醒自己離開罷。
鐘鉉入過仕。
但早年隻是一縣縣尉,後為宮廷畫家,算不得真正的做官,且生在盛世,不曾見過流血漂櫓,其內心深處,終究有著讀書人的惻隱之心。
水鄉畫舫上,鐘鉉長籲短歎,憂心忡忡。
白玉京笑而不語,“先生欲離開建康,去往何處?”
鐘鉉沉吟半晌,“我想去見見那位夫子,是否是那人間青蓮,還是有人借青蓮之詩沽名釣譽。”
觀漁城一戰,夫子踏雲而來,口誦詩歌驚豔天下。
“青蓮?”
白玉京笑了,“天上太白星,大河垂青雲,塵間謫仙人,繡口吐春秋。此等青蓮風姿,奴家也仰慕的緊。”
秦淮河上低垂雪雲裡,悶雷滾滾。
鐘鉉口瞪目呆,旋即恍然大悟,“白大家藏得好深。”
白玉京溫婉的笑,言辭無奈“奴家不似先生,有聖賢之姿,可無視驚雷,亦可笑傲眾生,奴家縱然兩世兩人,可終究隻是個女伎,才情詞藻琴操書藝皆不入流,北鎮撫司繡春刀下,奴家隻能做那枉生鬼。”
鐘鉉長歎,“白大家自謙了。”
白玉京搖頭,“非是自謙,此乃實情,我真正的身份亦是秦淮河上的女伎,倒是個淒涼,縱為異人,也隻是尋常人。”
鐘鉉苦笑,“那白大家有何打算。”
白玉京想了想,“這些年攢了些錢,大概可以贖身了,奴家想去臨安,見一見那位柳春風,是否是寫下楊柳岸曉風殘月的白衣卿相。”
“白衣卿相?”
鐘鉉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白玉京解釋道“是自詡白衣卿相。鐘先生不知麼?我先前還以為先生應是那位唐姓大家,看來是一廂情願了。如此,若先生你不姓張,那麼這位柳大詞人便晚於鐘先生之後,被後世尊位女伎之祖,雖然比不得青蓮,但亦是個人間謫仙般的人物。”
女伎一脈最為仰慕的還是這位白衣卿相。
天穹之上,悶雷越發磅礴。
鐘鉉恍然,有些失落,“倒是可惜,不能和這位才情大家相見,若白大家見得,請代一聲好。”
白玉京頷首,“若真是他,想必也會很仰慕先生的罷。”
鐘鉉沉默了許久才道“若無南北鎮撫司,這天下異人齊聚一堂,該是何等的輝煌,又將打造出怎樣的一個百花爭鳴大世?”
白玉京搖頭,“天下會亂的,異人之中不乏大儒雅士,但亦有梟雄將相,比如退出觀漁城的坤王趙颯,先生應該知曉此人是誰。”
鐘鉉點頭,“是啊,天下終究隻能有一個君王。”
再大的亂世,也隻能有一位雄主坐攬天下,尤其是大涼天下幾乎不會出現三國爭霸的局麵,更不會出現什麼春秋五霸和戰國七雄。
長身而起,對白玉京彎腰行禮,“叨擾日久,無以為報,願為白大家作畫一幅。”
白玉京斂裙擺而起身,搖頭,“先生欲離開建康,若此刻作畫,必然引悶雷化驚雷落下,屆時北鎮撫司和韓某人都會聞訊而來,先生怕是走不掉的。”
鐘鉉搖頭,“無妨。”
我就是要讓李汝魚和韓某人知曉,今日我離開建康,你們也不用再為了我多造殺孽,我雖無聖賢學識,但有一顆聖賢之心。
白玉京沉默許久,才喟歎了一口氣,“也罷,得先生之畫,奴家今生無憾。”
攤開畫布研墨。
鐘鉉執筆時,天穹悶雷便越發洶湧,幾欲劈落。待沉吟良久落筆時天穹便落驚雷,在低空炸響,一道閃電直指飄在秦淮河上的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