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鉉依然搖頭,“我之畫道為天下的山河,而不為天下某一個人的江山。”
山河和江山,一字之差,意義迥異。
此乃畫匠之心。
藝術,終究是屬於世人,而不獨屬於一人,君王亦不可淩駕於世人。
抱劍青年哂笑,殺意泛散,“那就是沒得談了?”
鐘鉉哈哈一笑,“何須談。”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看向鐘鉉,“先生欲做閒雲野鶴,晚生心佩之,但人讀書一世,學識一生,終究不是一己之私,先生有大才,何不以此才而澤濟天下,窮則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此為讀書人之心。”
鐘鉉訝然,欣慰的笑道“若世間讀書人皆如你,何嘗天下不太平。”
又道“我一畫匠,僅知揮毫潑墨留存時間風景,安平天下事,自有那學識等人的大儒,他日女帝若問責於你,可歸責於我身。”
李汝魚無奈,最後一次問道“先生真要走?”
鐘鉉點頭,“你家夫子不也不欲出仕,我雖比不得你家夫子,卻也願留幾分異人風骨,也叫女帝知曉,這大涼天下的異人,並非儘是可被北鎮撫司誅殺、招攬之輩。”
存在即合理。
既然異人存在於這片天下,那就沒有原罪可言,有按著自己意願活下去的自由,又何必非得趕儘殺絕,不為己用便要誅殺,著實太過霸道。
李汝魚苦笑,“但先生可曾想過,若有一日你落入奸人之手,先生之畫道淪為屠殺黎民的利器,豈是蒼生之福。”
有聲音大笑而來,“敢問李縣令,何謂奸人?”
韓某人身著知府官府,在一位手腕上有傷的漢子護衛下,踏雪而來,聲若洪鐘,“屁股決定腦袋,李縣令口中的奸人,何嘗沒有有朝一日成為聖賢的可能!”
“功過自有定論,青史徒留人書寫。”韓某人大咧咧的站到鐘鉉麵前,做揖行禮後道“先生有道修自身,然而讀書人修身齊家平國治天下,先生之才,何以空灑那死物山水之間,須知天下萬民生靈,才是吾輩讀書人心之所係。”
鐘鉉訝然,沉吟良久,才歎道“好一個相公之道!”
韓某人笑得很隱晦,“然而我不為相公。”
鐘鉉搖頭,“韓知府他日必然青雲直上,終將成為宰輔君王的一朝相公,願您能謹記今日之言,以天下蒼生為念,以一腔書生意氣輔佐天子打造更為繁華的大世,勿負我輩讀書人。”
此話一出,韓某人、李汝魚和抱劍青年都知曉,這位聖賢異人絕然不會去臨安,入仕朝堂會成為王琨幕僚,都對他沒有吸引力。
韓某人歎了口氣,“先生好走。”
其實這也是自己樂於見到的事情——若恩師王琨得此異人,那麼便是女帝失敗,到時候雷霆震怒真是讓寧鴻扛?
怎麼看恩師都不會,也許這位聖賢異人前腳跟著抱劍青年悄然南下去臨安,轉手回來,這個抱劍青年就會一劍殺了自己。
還不如讓他離開。
恩師若是怪罪起來,又能拿自己怎樣?
大不了今後一拍兩散,我韓某人沒有你王琨提攜,就不能走入中樞問鼎相位了?
笑話!
不過,這位聖賢異人很可能走不了。
既然他不去臨安,女帝和王琨都不會讓他活著離開建康,隻怕接下來便是抱劍青年和李汝魚合力殺了這位畫道聖人。
一念及此,韓某人歎了口氣。
可惜了一位畫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