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頂,李汝魚橫劍而站。
聶隱娘一劍掛彩虹,淩空而起高處,又自然而然的落下,恰如大雨過後,一道長虹起於坡底,彎上高空之後又落於坡頂。
唰!
長虹破空,直直砸落在李汝魚劍上。
蓬!
整座小山坡都在這一刹那顫抖了一下,無數塵埃漾起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簌簌落落滾落在地,砸在青石上,聲音美妙至極。
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聶隱娘倒彈而起,有些詫異——這少年真是瀾山之巔踏入過人間謫劍仙之境,為何劍道修為依然不過如此,他究竟憑什麼踏入的人間謫劍仙之境?
李汝魚苦不堪言。
雙足完全陷入青石之中不說,從腳下到手中長劍,皆被籠罩了一層寒霜,須眉皆白,遠遠看去就是一座沒有生機的冰雕。
體內更是氣血翻滾,有些灼熱。
這一次有些托大。
於是吃了個虧,沒曾想道姑一出手就是壓箱底的劍法。
李汝魚的劍道……用阿牧的說法,現在確實有六十七丈,但道姑可是和阿牧不相上下的劍道高手,而阿牧曾說夫子若是一百丈,阿牧她就有八十甚至八十五丈。
細想了一番自己的劍道。
有刺客荊軻的十步一殺。
有夫子教的大河之劍,但以自己的實力,在不請出讀書人王羲之和披甲將軍白起的情況下,一劍連一座小水窪都掛不出。
有從老鐵處學來的拔刀術,自己將之改名拔劍斬天術。
真正的依仗,還是“快雪時晴”裡脫胎出來的劍,以及請出那兩人之後的一劍掛墨池或者掛血河,但本身的劍道和道姑尚有一些差距。
是以先前落入下風。
李汝魚深呼吸一口氣,劈裡啪啦中,渾身寒霜寸寸瓦解,落地飛濺,長劍歸鞘默默看著道姑,認真的說道“請!”
戰意熾烈。
夫子曾說過,教你劈劍隻是一種方式,劍道欲要提升,還需要真正的血戰,隻有在戰鬥中領悟更多,才能形成你自己的劍道。
師公的劍道,是劍氣千萬縷,縷縷皆是劍。
夫子的劍道,是大河之劍天上來。
那麼自己的劍道在哪裡,李汝魚還不知道,但他想知道,所以,從踏出扇麵村開始,李汝魚就不曾畏戰——敢戰嶽平川,敢戰趙驪,敢戰趙颯,也敢戰嶽單。
聶隱娘看著李汝魚眸子裡的戰意,有些雀躍,有些感慨。
學劍者當如是。
聶隱娘出劍,依然是一劍掛彩虹。
李汝魚不敢再有托大,兩腳微微彎曲不丁不八,掌心撫摩著劍柄,旋轉半圈後,倏然一緊,死死的按劍。
當彩虹劈落身前時,李汝魚出劍。
拔劍斬天術!
狂風激蕩,碎冰飛濺如飛雪,聖人廟上的青石山上,刹那之間如隆冬,整個山頭都是漫天飛舞的碎冰,夾雜著一道彩虹。
絢麗至極。
李汝魚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但在那一刹那,他已拔劍數次,空氣中隻聞長劍出鞘和歸鞘的聲音,寒光閃耀之間,聶隱娘長劍帶起的長虹飛轉激蕩。
李汝魚不動如山。
聶隱娘長虹炫舞。
哧!
李汝魚腿上的長衫,被看不見的劍氣撕裂,血肉倏然翻卷,被拉出一條寸深的傷口,鮮血剛沁出傷口,便瞬間被凍成血冰。
哧哧聲再起。
極短的時間裡,李汝魚身上出現了數條劍傷。
劍如長虹的聶隱娘,仿佛在整個山巔上飛舞,完全占據了上風,但卻無法給以李汝魚致命一擊——雖然李汝魚尚不能如老鐵一般達到漫空刀光的地步。
但不是閃耀的劍光,還是讓道姑頭疼不已。
鏘!
當最後一次兩劍相交時,長虹倒彈而起。
李汝魚不動如山的身影,再一次陷入青石之中,直接沒入小腹處。
飛舞的碎冰在巨大的聲浪中,崩碎成霧隨風飄散。
聶隱娘落地後看著渾身掛著數條劍傷的李汝魚,有些訝然的問道“你的劍法,是不是出自蜀中刀鬼的拔刀術?”
聶隱娘並不知道蜀中刀鬼老鐵其人,但知曉臨安夕照山一戰。
李汝魚點頭。
聶隱娘搖頭,“可惜你不是蜀中刀鬼。”
蜀中刀鬼可戰嶽平川,可惜李汝魚的拔劍術,卻連自己的彩虹也破不了。
李汝魚依然點頭,“無妨。”
聶隱娘沉默了一陣,“我等你出來。”
此刻李汝魚深陷青石之中,如果此刻自己出劍,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將李汝魚擊殺在青石之中,但聶隱娘雖然是一名刺客,卻也不願意折了氣節。
先前李汝魚讓自己包紮傷口,這是還情。
李汝魚沉默著從青石裡走出來,有些感觸,“如果不是立場問題,真不願意和你劍刃相向。”
聶隱娘眼神奇怪,旋即明白過來,李汝魚終究隻是個未及冠的少年,以過來人的姿態說道“劍道本來就是寂寞的,走向劍道儘頭的路上,本來就是鮮血鋪就,這無關立場,因為這就是江湖,為了走向劍道儘頭,你永遠不知道彆人受過多少苦難。”
自己受的苦難,世人誰知?
李汝魚點頭,“受教。”
又問道“劍道儘頭在何處?”
聶隱娘沉默了一陣,許久才說了一句在心裡。
你的心有多高,劍道的儘頭就有多遠。
李汝魚心中有所感,忽然覺得明悟了很多事情,對這位刺客生出欽佩之意,對一名執著於劍的劍客最大的敬意,便是全力以赴。
李汝魚欲全力出劍。
聶隱娘亦如此。
兩人皆執劍而立。
這一次,雙方都將傾力出手,不再有任何保留……誰生誰死,皆看劍上鋒芒,怨不得天由不得人。
路是自己選的!
聶隱娘出劍,出劍時並沒有掛起一道彩虹,聶隱娘手中已無劍,甚至也不見了她的人,但那柄劍就在那裡。
那柄看不見的劍刺向李汝魚。
李汝魚出劍。
身後,有虛影如山!
……
……
聖人廟裡,看熱鬨的範姓廟祝有些遺憾的啊呀了一聲,打遠了啊,又略有愁困道了一句小道凝寒霜可是不好的,萬一摔倒了前來燒香的人可怎生是好。
又道萬幸此刻沒什麼人來啊。
範姓廟祝喝了口酒。
小道上的寒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一時間濕漉漉的如下了一場春雨,到處都響著滴滴答答的水聲,彷如瀑流生卷簾。
範姓廟祝頗有感觸的起身,似不忍見山巔血腥,喟歎一句,站在聖人廟前望向石廟鎮上,喃喃自語著說,“好一場大雪,可惜了這劍道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