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也茫然了。
相對於左慈的茫然,郭解的情緒更為複雜,心中劇震,危機感彌漫心間,當李汝魚抬頭那一刹那,本來必將釘殺李汝魚的那道劍氣,在那一聲並無實質但是所有人都能聽見的“朕在”裡煙消雲散後,郭解就清楚,再也阻擋不了李汝魚用心刺出一劍。
一生練劍,如今劍道修為不懼老鏢師的郭解,覺得有些諷刺。
內心深處,竟生出莫名其妙的恐懼。
是恐懼李汝魚還是恐懼死亡,郭解不清楚,但這已經不重要,無論恐懼什麼,對於一名劍客而言,都是劍心蒙汙的恥辱。
這種恐懼,很像當年。
李汝魚會是千古大帝劉徹?
郭解不在意,但也很在意,既然上一世我死在劉徹手上,這一世,無論你李汝魚是誰,我都將長劍向之,並斬之。
明我劍心。
郭解欲出劍。
但李汝魚先一步出劍,手中無劍的李汝魚,如何出劍?
有劍!
李汝魚之劍,以天下江山為鞘,以滿朝文武為劍脊,以世間黎民為劍身,以萬千青血將士為劍鋒,以厚重曆史為劍鍔,以殺神之劍、書聖之墨、刺客之匕為劍穗。
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東海,帶以燕雲,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
此劍,匡諸侯,天下服矣。
此劍,君王之劍!
朕在,則劍在,無論這是哪一片天下,無論這天下是否有蛟蛇數條,又有金龍一條,但,朕就是朕,不可更改!
俯視腦海裡這片天地的李汝魚,看見了披甲將軍白起跪地,看見了盤膝而坐的刺客荊軻起身,亦看見山巔讀書人彎腰為禮。
將軍執劍,刺客握匕,書聖提筆。
然後李汝魚一劍刺出。
此刻李汝魚的狀態很奇妙,明明是那位千古大帝主宰著腦海裡的那片天地,但身體依然是李汝魚的,仿佛他根本不屑於李汝魚的肉身一般。
李汝魚出劍,腦海裡那片天地之間,便有人語臣之劍亦在。
聲音很輕。
三聲。
哪怕是書聖王羲之,殺神白起,刺客荊軻,在那懸空的千古大帝之前,也都臣服。
於是李汝魚刺出了君王之劍。
然而手中無劍。
這一劍,用心遞出。
長街之上,一道劍光恢弘而起,驚豔千古。
郭解麵對李汝魚這一劍,他沒有退避,也無法退避——內心恐懼之餘,劍心已蒙汙,若是再在李汝魚君王一劍下退避,今後他將無心執劍。
郭解硬撼。
不再是以劍氣近而硬撼,麵對君王之劍,劍氣再近,亦隻能如青煙迸散。
郭解手中長劍,劈向那道劍光。
鏘!
清脆劍鳴響徹天地。
郭解的劍倒崩,身影如敗革飛落,空中灑下一片血花。
一擊即潰。
縱然是自詡不輸老鏢師的郭解,哪怕是以長劍擊劍光,依然是一敗塗地。
但劍光並未湮滅。
隻是在長街之上頓了一頓,旋即又向郭解刺去,如夜幕裡的一道遲鈍閃電,照耀著整個石廟鎮的風華,一寸又一寸的緩慢向郭解刺去。
這一劍和郭解的無解之劍有異曲同工之妙。
君王之劍,殺則無仁,仁則不殺,既然李汝魚一心要殺郭解,在郭解死之前,這道君王之劍絕不會湮滅。
一劍受挫,反而激起了郭解的凶性。
在被崩飛的刹那之間,郭解想到了很多,曾經的大漢天下,有個千古一帝執掌江山國力昌盛,四夷臣服天下太平。
承繼先秦風情,大漢天下遊俠兒眾。
自己少有俠義之心,學劍多年,本該是俠名遠播的大漢遊俠兒,卻不料在一次殺人之後,倏然驚覺,俠義一筐,不如自在隨心快意出劍半縷。
自己內心深處,更多對屠戮的向往。
殺人很簡單。
但殺了第一次人後,郭解心中著實快意,我手中有一劍,則世人懼我,不懼我者,劍斬之。
無關正義。
男子漢大丈夫,一世為人,當無所拘束,天地之大,不可束縛我心,律法之嚴,不能困我之劍,人心之善,不能亂我快意。
有一有二再三。
當自己以手中劍不問是非對錯,殺出偌大一片勢力後,徹底放飛自我。
於是自己成了州城裡人人畏懼的惡俠。
是弱小者口中的魔鬼,恨不得啖我血肉食我脊骨,在那些弱小者眼中,自己死後必然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然而有什麼用,誰敢在我郭解麵前呱噪?
世人懼我,畏我,怕我,恨我,亦有人敬我。
如此,足矣。
我郭解,本是大漢第一俠客。
死於劉徹之手,不冤。
但又怎麼能死在你李汝魚手下,就算你此刻有龍氣傍身,就算你曾是某位君王,就算你是大涼女帝之劍,哪有怎樣?
你不是劉徹。
那我郭解就不會束手待斃,寧在惡中死,不於善中生。
惡人郭解,永不屈服!
郭解吐出一口血,哈哈狂笑聲中,仰首望天,橫執手中劍,滿臉猙獰,大惡之心磅礴,眸中再無人性,四下,狂風卷野,天穹驟顯血雲。
身後虛空之中,恍恍然間似乎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門,左右各鐫骷髏手,一左一右攀附門環,骷髏手緩緩張開,旋即一尊巨大的虛影巨人手執魔劍破門而出。
青麵獠牙,頭生雙角,長發亂舞,血汙如煙,鬼泣連連。
魔影似火焰!
長街之上,驟如地獄,魔氣滔天!
郭解執劍,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