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禁軍都指揮使,是天下除了幾位相公和女帝外,最有權勢之人,豈會輕易被不到一萬兩的財富和區區一句虛渺的誓言說動。
搖搖頭,“我看不見。”
說完田順出門了,沒有再理睬跪在泥濘裡的徐驍。
然而,也沒人趕徐驍走。
徐驍就這樣在雨中跪了三個時辰,直到子時末,田順醉醺醺歸來時,徐驍已是渾身濕透,饑寒交迫的跪在那裡,一直不曾動過。
看見田順歸來,徐驍又說了一句話,“我徐驍唯有一命。”
田順下轎,醉醺醺的來到徐驍麵前,毫無預兆的抬起腿,一腳將徐驍踢進泥水裡,旋即一腳踩在徐驍臉上,冷冷的說“你的命很值錢?笑話!我禁軍數十萬大軍,少了你徐驍一個難道就拿不下蜀中了?”
徐驍沒有說話。
田順滿意的哼了一聲,“我不要你的命,我要趙長衣的命,做的到?”
徐驍吐了一口泥水,“給我一個正將!”
田順搖頭,“正將不可能。”
移開了腳,讓徐驍站起來,田順負手看著夜色裡的雨簾,“錢我收下了,你去昌州城,在夏侯遲手下擔任部將,率一千兵。”
徐驍隻能接受,實際上這就是他的期望目的。
田順繼續說“這是我倆的交易,一個禁軍都指揮使和一個普通士卒之間的交易,我希望蜀中平定後,能拿到你說的百倍回報,我更希望,你能拿著趙長衣的人頭來見我,明白?”
徐驍沒有說話,轉身出門,“等著便是。”
出門的時候,徐驍流了一滴淚。
他永遠都記得田順那一腳踏在自己臉上時的恥辱……
說了這段故事,徐驍有些自嘲的笑,“我不是你,有一個詩仙、劍仙的老師,有一個陳郡謝氏的未婚妻,更是得女帝青睞,一到臨安就有大好前途等著你。”
“我隻是個普通人。”
“但我徐驍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會輸給你李汝魚!”
李汝魚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我也要殺趙長衣,他的人頭,我不會讓給你的。”
徐驍哦了一聲,“是麼?”
李汝魚轉身走向軍營外麵“明日大軍出發。”
徐驍此人,人中之龍。
……
……
渝州城,在渝州州府衙門改成的樞相公公事房裡,麵目削瘦目光深邃,戴了儒巾的大涼同知樞密院事安美芹站在巨大的沙盤前,默默的看著上麵的形勢。
禁軍都指揮使田順站在一旁。
在更後麵的位置,站了不少或是科舉出身、又或者是世家出身的年輕讀書人,這些都是參謀幕僚,又或者是軍機郎。
安美芹很瘦。
但誰都知道,這位安相公瘦歸瘦,個人武力可不低,不僅提劍殺人是一把好手,上馬提槍更是蓋世無雙,當世那些出現在明麵上的儒將,也許隻有虞棄文可以和安相公一較高低。
安美芹的目光落在龍水鎮。
田順在一旁咳嗽了一聲,說道“安相公,璧山八千兵力全部趕赴龍水鎮,又讓那個李汝魚領軍,這樣似乎有點不妥。”
安美芹點點頭,“你是擔心秦玉京率領後續援兵,堵不住合州南下的孟珙大軍?”
田順點頭,“可不是,一旦秦玉京敗給孟珙,渝州城就要直麵兵鋒,雖然咱們有兵力優勢,可萬一李平陽殺了過來,再加上永川的李溯……渝州城倒不至於岌岌可危,但這樣一來,整個防線上禁軍的軍心將遭受致命打擊。”
安美芹嗯了一聲,“我倒是不擔心秦玉京,畢竟給他增調的援兵足足三萬,也不擔心李溯,君子旗的穿雲軍將他釘在永川城,新增的兩萬大軍也在開赴永川南麵的江津。倒是覺得李汝魚等到八千援軍後,也難以抗衡李平陽,難以守下龍水鎮,這個女子將軍不可小覷,況且,我還擔心李汝魚不能讓趙闊那小子服眾。”
趙闊,是率軍前去增援龍水鎮的將軍。
來頭不小。
田順點點頭,“確實,李平陽頗有北蠻安梨花之風。”
敏銳的避開了趙闊這個話題。
提起安梨花,安美芹的神色就有些複雜,畢竟都是安家人,隻不過當年安家先祖一個在開封為官,一個在北蠻境內為望族,安美芹祖父安讚選擇了歸正,而安梨花那一脈的先祖則選擇了久居北蠻。
算起來,安美芹和安梨花還是堂兄妹的輩分。
安美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我記得安梨花和趙颯曾經出現在瀾山,後來趙颯消失,安梨花似乎下了江南?”
田順苦笑,“這是南北鎮撫司的事情,趙信和趙瑾這倆才知道,不過我隱約聽說過,好像安梨花並沒有去江南。”
“那她去了哪裡?”
“那就鬼才知道了。”
安美芹笑了笑,“是啊,有些事鬼才知道。”
田順一愣,旋即笑了起來,“安相公,明人不說暗話,您是在說徐驍的事罷。”
安美芹猶豫了下,“畢竟這事傳得風言風語,容易泛散軍心,況且,田都指揮使,你就不擔心這件事被陛下知道麼。”
田順哈哈一笑,“我若真的有心,這件事又怎麼可能被外人所知,安相公放心,徐驍用來買官的錢,我早就著人送去作為軍餉了,安相公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賬本,另外,這件事我也寫了折子送遞臨安告知陛下。”
安美芹不解,“那你為何還要給徐驍一個部將。”
田順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道“徐驍能忍人之不能忍的屈辱,且有雄心壯誌,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同尋常,當他跪在泥濘裡時,安相公你大概不知道,我當時並不感覺他在下跪,反而有種他高高在上,俯視著我的仰視感。”
頓了一下,“很像一個人。”
安美芹訝然,“像誰?”
田順的目光望了一下北方,旋即收回視線,說道“李汝魚好像著人將王妃蘇蘇送到了渝州城,安相公應該沒有怠慢她罷。”
安美芹卻懂了,“嶽平川?!”
田順點頭,“所以,我用一個部將官職賭了一次。”
贏了,大涼再多一個嶽平川,這對於即將到來的大戰,是天下之幸。
輸了,女帝那邊自己有告知,徐驍買官的錢自己拿去作為軍餉,在仕途上並不影響自己,大涼損失的不過是一個部將官職而已。
而自己隻會背上一個貪官的罵名。
但一個貪官罵名,若是能換來大涼又一個嶽平川,何樂而不為?!
安美芹大笑。
以前其實一直看不起田順,總覺得他是靠著關係走到禁軍都指揮使這個位置上,如今看來,是自己短視了。
背罵名而養一青苗,此等氣節,不輸我輩讀書人。
田順,當得起家國肱骨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