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主人,真是那位黑衣文人,一位攪弄起天下風雲的不世英才,而這座院子,也常有蜀中之王趙長衣的身影。
此刻,趙長衣就在。
和黑衣文人對坐在樹蔭下,麵前石桌上擺了棋盤意思意思,目盲的黑衣文人執黑子,反而殺得趙長衣丟盔棄甲,絲毫沒有相讓留麵子的意思。
趙長衣索性棄子認輸。
輸給這位,不丟臉,天下能在棋道上和他一較高低的人,隻怕隻有臨安供職於大內的大國手,不過那些大國手如今倒也清閒。
女帝不喜棋,大國手們幾乎無待詔之事。
見趙長衣棄子認輸,青衣唐詩難得的笑了笑,為兩人添了茶,沒事又去折騰她的那些花花草草,最喜歡的胭脂花已經盛開。
紅豔豔一片,甚是美好。
黑衣文人終於說道“你心不寧。”
趙長衣苦笑,“先生你知道的,北蠻鐵騎南侵,是我們蜀中的最好機會。”
黑衣文人搖頭,“不是。”
趙長衣訝然,“怎麼說?”
黑衣文人沉默半晌,並沒有說出來,他知道趙長衣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今日來此,不過是求一個心安而已。
趙長衣有些尷尬的苦笑,“我們就真的坐視不管?”
黑衣文人反問“若是我們出手,全力反攻,逼得扶搖軍前來增援,若是王琨趙愭抵不住北蠻鐵騎,屆時,禁軍和西軍兩敗俱傷,更無法阻擋北蠻鐵騎,大涼會不會再次被侵吞半壁江山,甚至滅國?”
頓了下,“彆忘了,還有大理一直在隔岸觀火。”
趙長衣沉默。
許久之後才道“大理不足懼。”
黑衣文人搖頭,“你小看了大理國君段道隆,這些年勵精圖治,大理已不是當年的大理,況且你潛伏在大理的諜子應該傳回了消息,如今大理已有兵力十餘萬,足以揮師侵入廣南西路。”
趙長衣歎了口氣,“妖孽真多。”
黑衣文人哂笑一聲,“其實亦是跳梁小醜,待得江山一定,草原北蠻,大理風光,都將在大涼疆土之內。”猶豫了下,“隨著戰事,天下已從盛世走向亂世,但亂世終將為一人所統。”
趙長衣意興闌珊的起身,“這人是誰?”
黑衣文人沉默了許久,才輕輕拿起棋子,放了一顆到棋盤上“王琨,算一個。”
趙長衣頷首。
黑衣文人又放上一顆“趙愭算一個。”
趙長衣沒有異議。
黑衣文人拇指和食指一錯,手中那可棋子頓時一分為二,將之放到棋盤上,又拈了一顆完整的放上“北蠻雄主,算一個半。”
這一點趙長衣更無法反駁,畢竟北蠻鐵騎若是抓著機會,數十萬大軍傾瀉南下,若大涼沒有再一個嶽精忠,隻怕真的會被滅國。
黑衣文人最殘餘的半顆放上“大理段道隆,算半個。”
趙長衣哂笑一聲,“我以為他半個都算不上。”
黑衣文人也不反駁,繼續放上一顆“你算一個。”
這一點趙長衣也不服,“難道不能算一個半,甚至兩個?”
對於趙長衣的自信,黑衣文人視若罔聞,最終拿起兩顆“趙禎加上李汝魚,算兩個。”
趙長衣點點頭,“但是有一點,趙禎還小,等他長大有了君王之勢,這天下亂世早已終結,而且那時候的李汝魚,又會不會成為第二個王琨或者嶽平川?”
黑衣文人點頭,“確存在此種情況的可能,但李汝魚不會是第二個王琨或嶽平川,而是第二個王琨加嶽平川,這是趙室目前最擔心的未來局麵。”
黑衣文人沒說的是,其實結合這幾年女帝對李汝魚的栽培,隻怕等女帝去看世界之外的世界後,李汝魚甚至會取趙禎而代之。
畢竟李汝魚現在已經是天策軍統製,而他隻是個十七歲的青年而已。
當然,也存在一種可能。
李汝魚也會去看世界之外的世界,那樣的話,天下交給趙禎再妥當不過。
趙長衣想起李汝魚,就覺得萬分頭疼,早知曉當年在扇麵村就應該殺了他,也不至於出現他這個自己無法掌控的變數,旋即又不解問道,“那嶽單?”
黑衣文人搖頭,“自任紅嬋南下到了建康,嶽單已經沒了爭奪天下的底氣,這無關實力,而是嶽單的心境,就隻能為王,而不能為帝。”
為帝者,豈會弱於人。
趙長衣無比讚同,“那女帝?”
黑衣文人起身,顯然不願意同趙長衣探討關於女帝的問題,青衣唐詩慌不迭過來攙扶先生,走向書房時,黑衣文人回首,“可以命令李平陽等人按兵不動。”
趙長衣點頭,“倒是可以,但盧升象和田順……”
黑衣文人嗯了一聲,“盧升象要防止大理,田順不夠魄力,所以無論怎麼看,隻要西軍不出動出兵,天策、太平兩支禁軍,也會按兵不動。”
直到北方鎮北軍和北蠻鐵騎的戰事落幕。
也存在變數。
如果鎮北軍被北蠻鐵騎摧枯拉朽大敗,那麼壽州的扶搖大軍就要頂上,昌州一帶的天策軍也很可能會跟進,蜀中隻留榮州、雅州一帶的太平軍掣肘。
而那一日,很可能在西軍也得北上直麵北蠻鐵騎的兵鋒——民心、大勢,都將逼得蜀中西軍如此抉擇,而不是趁機南下侵吞大涼疆土。
畢竟,大涼天下豈能容忍北蠻肆虐。
最後,黑衣文人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你甘心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蠻將軍蘇赫巴獸統率的十萬大軍很可能在雲州一帶全軍覆沒,而隻要嶽單麾下的大風輕騎和虎牙鐵賁出現在雲州城一帶,哪怕統率二十萬大軍的郭瞰拿下了觀漁城,有著絕對兵力優勢可以繼續揮師南下,北蠻也不敢南下。北蠻雄主隻會讓他的大將軍郭瞰退兵。”
北蠻和大涼的戰事,能否打起來,其實隻看一個人嶽單。
而在黑衣文人看來,嶽單不負嶽字。
這戰,打不起來。
趙長衣看著黑衣文人走進書房,又看著青衣唐詩滿身心傾慕的給他讀書,心裡冷笑了一聲,女帝想要去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那麼先生你呢?
圖什麼?
你所圖,我能承受?我願意你給你?
趙長衣嗤笑了一聲。
不過不管怎麼說,當下的局勢黑衣文人分析的沒錯,無奈負手歎氣出了院子,隻留下一句喟歎在花草之間飄蕩。
“西線無戰事啊……”
……
……
有個讀書人帶著行囊出了臨安城門,趙四房的劍房、鐮房、異房沒有派出一人保護,就這麼任由王竹書出了城門,形單影隻的獨身北上。
書生一人,青花儒衫大袖飄飄,欽差開封。
欲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