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手段也有一定道理。
李平陽劍墨巨俠不做聲,立即咄咄逼人的追問“敢問先生,如墨家所想,大涼、蜀中、開封都不再有名將章兵權,那麼北蠻和大理會不會犯境,到時候難道不會有慘烈戰事?”
“難道不會死更多的人?”
“退一萬步,大涼女帝,蜀中趙長衣,開封趙愭和王琨,被墨家說服,三方止戈罷戰,又都有名將鎮守,則北蠻和大理不敢犯境,但這樣的局麵能維持多久?”
“世上不從來不缺乏野心者。”
“一旦有人第一次越界,那麼隨之而起就會是戰爭,而且那時候的戰爭沒有女帝一手打造的盛世作為鋪墊,兵荒馬亂之中,死的就不僅僅是士卒,會有無數黎明在戰火中凍死餓死。”
李平陽說到這裡,直楞楞的盯著墨巨俠“敢問先生,此非攻意義何在?”
墨巨俠長歎了口氣。
他其實有道理可言辯駁李平陽這番話,但因李汝魚的道理在前,他覺得自己說再多,也無法駁斥李汝魚欲的道理。
如此,還不如保持沉默。
李平陽還以為是自己說得墨家矩子埡口無言,略有得意,最後說道“非攻不提,再說說先生的兼愛可好?”
墨巨俠點頭,“你且說罷。”
李平陽深呼吸一口氣,用手按在胸口心臟處“我知道先生成聖之後,有過打算,聚攏墨家死士,殺儘大涼和蜀中名將,逼禁軍和天策、太平停戰,但是……”
李平陽一臉責問“但是先生,難道我們這些將軍,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麼,難道我們這些將軍,就不是先生兼愛的一分子麼?”
頓了一下,“先生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墨巨俠歎氣不語。
李平陽卻不管他,繼續自言自語,“當年天下大亂,我招募義軍之時,讓我喜歡的不是何潘仁、李仲文、向善誌、丘師利之流,而是在戶縣時的一個普通男子,當然,這個男子也並不普通,實際上他是一個犯了死罪的逃犯。”
“他犯的事很大,因為他愛上了親生妹妹,所以他就殺了妹夫和侄兒,又囚禁妹妹,欲強迫妹妹和他一起生活,然而東窗事發,他隻能逃亡,最終被我的部下所擒。”
“我親自審案,原本是要淩遲處死的。”
“但他說了一句話,讓我極其感動。”
“他說就算我是一個禽獸,難道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嗎?”
說完這句話,李平陽就不再說話。
墨巨俠聞言怔了下,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息問道“他後來怎樣了?”
李平陽笑了笑“我沒有殺他,我讓他戴罪立功,當然,結局並不美好,他死在了戰場,死得也不轟轟烈烈,隻是為了救一位袍澤,被羽箭穿心而死。”
“那一刻的他,大概不再是禽獸了,他有資格活下去嗎,先生?”
墨巨俠苦笑著點頭。
不僅墨巨俠,就連其他人也陷入沉思,然後接暗暗點頭,人有大惡,但犯惡之後,真的隻有一死?
也許如此。
但就算應該死,其實也有活下去的資格。
隻不過世間還有一個東西規矩。
規矩就是法。
所以,李平陽說的那個人,其實無論怎樣,死才是唯一的正解雖然必死,但他確實有活下去的權利,隻不過世人不會接受罷了。
李平陽也知道這一點,她沒有說出來的真相是,那個人並不是被羽箭穿心而死。
而是死在戰後打掃時的袍澤刀下。
有人替天行道。
墨巨俠也知道這一點,他知道李平陽必然對自己隱瞞了什麼,但這都不重要,因為李平陽的話確實很有道理“所以先生,難道我們這些將軍,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嗎?”
墨巨俠歎氣,點頭“有。”
既然如此,那麼所謂的為了非攻而殺名將,便不成立。
李平陽笑了。
行禮“如此,打擾先生。”
墨巨俠回禮“愧不敢當先生二字。”
李平陽轉身,回到柴韶身旁,笑眯眯的,顯出一位小娘子的嬌俏任性,“回冬綠鎮罷,晚上還是要吃麻婆豆腐——”
話沒說完,忽然訝然看山下。
幾乎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側首看向落鳳山下。
皆不明所以。
在墨巨俠坐山悟道之時,落鳳山周圍的普通百姓,就在官府裡正的呼籲下,背井離鄉,方圓數裡之內,早已沒有一個普通百姓。
然而此刻的山下,卻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蟻群”。
全是人!
有男子帶著妻子抱著兒子,雖然秋日微寒,卻依然走得滿身大汗,然而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意,妻兒在身畔,就是最大的幸福。
有女子扶著公婆,步履蹣跚走在人群裡,手上猶戴白帕。
有讀書的老學究,似是私塾夫子,穿著青花儒衫,拿著戒尺哈哈大笑著,快意風流大步而來,身後,更說十餘位垂髫羊角少年少女。
但聞陣陣讀書聲。
……
人無數,成千,甚至上萬。
這些人,不僅僅是落鳳山周圍的普通百姓,還有更遠一些的百姓,李平陽甚至在人群裡看見了冬綠鎮上的夫妻飯店裡那對中年夫妻和他們的兒子……
無數的人從四麵八方如蟻群之潮一般,漫過山野,向落鳳山而來。
山巔眾人皆不明所以。
但無人出聲,默默的等待著,看這些百姓要作甚。
然而大家隱然有猜想。
這或許是女帝的手筆。
不是劍。
而是萬千百姓。
百姓當然殺不了墨家聖人,但可以誅聖人心。
殺人誅心!
原來這才是女帝真正的後手。
端的高明。
半個時辰後,落鳳山已被成千上萬的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旋即有人登山,登山者隻有寥寥數人,有那位穿青花儒衫的私塾夫子,有那位頭戴白帕的少婦,有衣衫襤褸的流民,有一位斷了一隻胳膊的潰兵,有一位穿著富貴的商賈,有一位販夫,還有一位穿著妖豔但卻老了皮囊的賣肉女子……
七人登山。
七人,皆不同的身份。
這七人,就代表著山下成千上萬的百姓。
先有私塾夫子的聲音隨風傳來“敢問聖人,盛世已有百餘年,今雖亂,卻為何不許天下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