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看得見,李汝魚的身後,跳躍出一道白色火焰,刹那之間,一道巨大的人形虛影自白色火焰裡長身而起,穿透碧空高達十數米,渾身披甲腰間掛劍,血色大氅無風自舞。
狀如山嶽。
漠然俯視著不動明王。
李汝魚在這道虛影下,渺小如螻蟻,卻又有著絕對的存在感。
天地之間,響起了隻有李汝魚才能聽見的聲音。
臣在!
這不是李汝魚第一次請出殺神白起,但卻是第一次,在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憤怒。
殺神亦怒!
怒仙人不念蒼生卻斷長生。
怒仙人之劍何敢欺我地獄無人。
我白起,便是地獄之人。
殺以殺止。
我白起的地獄之劍,亦可止仙人之劍!
李汝魚心中大定。
吾之將軍既在,何須懼那仙人撫頂?
沒有絲毫猶豫的出劍。
李汝魚拔劍。
身後巨大的虛影,亦拔劍出鞘。
鏽劍出鞘,劍不向天刺向那垂天而落欲撫頂的仙人,反是右手倒握劍柄,劍尖向下,旋即鬆手,鏽劍便落下地麵,直沒入柄。
身後的將軍,亦是一模一樣的動作。
巨大的虛影長劍,淹沒了李汝魚身影,卻連劍柄都沒有留下,儘數沒入大地之內。
煌!
一道血色火焰破地而出,化作一道血色光柱,衝天而起。
如真正的破天之劍!
以攻對攻。
你有一劍仙人從天來,撫頂斷長生。
我李汝魚不為劍仙。
但有將軍一位,於地獄屍山血海裡向生之人。
劍從地獄抬。
可否斷仙人之長生?
那尊白衣飄飄白發宛若三千丈的大袖仙人,一手按下,本欲撫頂斷長生,最終隻是按在了衝天而起的地獄葬劍之上。
血色於白色,刹那之間碰撞在一起。
暴裂無聲。
沒人能用言語形容出此刻半空的異象,大袖飄飄的仙人,從巨大的手掌開始,倏然間一寸又一寸的崩碎,化作漫天白光流溢,無數劍意激蕩,又仿似天有萬劍飛舞。
衝天而起的血色光柱,被仙人撫頂之後,亦一丈一丈的崩碎,化作漫天血色流光,劍意激蕩中,混雜在漫天白光之中激射。
整個王府上空,有數不清的劍。
白劍與血色之劍。
壯觀得一塌糊塗。
天穹更高處,縱然撫頂可斷長生的仙人已經崩碎,然而那無儘彩雲之上的十二層重樓,那座白玉京,依然散發著霞光,矗立天穹。
仙氣繚繞若垂天之河。
漫天飛舞的光彩之中,一道寒光破空而起,轉瞬即至,飛入天穹彩雲間的白玉京裡。
劍十二雖然無功,白玉京猶在。
則劍勢猶在。
依然可出劍十三。
青衣唐詩一直沒有看李汝魚,先前那一刹那,她並不關心李汝魚能否破自己的仙人撫頂勢——先生被宋詞一劍刺中,生死如何?
若是先生死了,那麼李汝魚死不死,對自己而言都已沒了意義。
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先生。
她一直在看那朵花苞。
直到此刻,她才輕輕笑了笑,徹底放下心來,收回視線,看向將鏽劍從地底拔出來的李汝魚,輕聲道“你不用急著出劍。”
先生沒死。
被刺中心臟,先生依然不死。
既然先生沒死,仙人撫頂勢被破,也就不那麼重要了,更不用急著和李汝魚拚死拚活,自己自練劍十四後,還不曾遇見有人能如此輕易破劍十二,便是當年守望之地的楚家劍道高手,為了破劍十二,也幾乎耗掉了一身精氣神。
所以自己劍十三未出,那位劍道高手就已經敗了。
如今李汝魚不僅能破,而且很可能會逼得自己出劍十四,這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青衣唐詩終究是一名劍客。
也會見獵心喜。
她現在無比期待,甚至希望李汝魚能破自己的劍十三,如此,自己便能真正的出一次劍十四——一招連授劍恩師都說,是不屬於人間的一劍。
可斬儘一切劍下之人……甚至仙、神、魔、佛!
練了一生的劍十四,若是不能有對手出這一劍,這對於一名劍客而言,是何等的寂寞。
巔峰本寂寞。
而女人……又是最怕寂寞之人。
青衣唐詩不僅是劍客,也是一位女子,她一直在尋找這麼一個人,能讓自己從無法出劍十四的寂寞之中脫身而出的人。
如今他出現了。
竟然是女帝之劍李汝魚。
焉能錯過。
李汝魚明白唐詩。
在這一刻,他不僅萬分期待著唐詩的十三劍,甚至十四劍,乃至於十五十六劍,甚至有些敬佩眼前那位神像護體的女子。
每一位對劍執著的癡兒都值得敬佩,畢竟,我李汝魚也是一名劍客。
這便是所謂的惺惺相惜。
但是……
宋詞已是岌岌可危,沒有多少時間留給自己,雖然也想繼續以唐詩磨礪自己的劍道,但若是因此救不了宋詞,李汝魚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李汝魚看向那朵花苞。
青衣唐詩沒有立即出劍十三,她要給李汝魚喘息時間,她要讓李汝魚的劍心平靜下來,不會因為擔心宋詞,而影響到他接下來的出劍。
如她所料,李汝魚很快劍心寧靜。
因為李汝魚在花苞之中感受到了宋詞的氣息,以及微弱而穩定的生機。
宋詞沒死!
花苞之內,宋詞依然握劍,劍依然在黑衣文人心臟之中。
然而黑衣文人沒死。
“為什麼?”
宋詞心中大亂,她不明白,先生明知自己要殺他,為何不躲?
更不明白,先生為何要救自己?
黑衣文人輕輕笑了笑,有些愧疚,“我願償你一命。”
因為你是宋詞。
曾經是比青衣唐詩更讓我青睞的弟子啊。
也因為,我有愧於你。
有愧於那對夫妻。
我雖然一生為大蘇複國傾儘全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大涼天下,為了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確實殺了很多無辜的人。
但我也有人性。
可以無懼人性行事,可以做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情,但不代表,我的內心深處就不會承受煎熬。
不代表我不內疚悔恨。
隻是……
誰人知?
而自己也從來不在意是否有人能理解自己。
一切為了大蘇。
在王府深處,此刻無人照料的那座黑衣文人暫住院子裡,放在書桌上的死亡之花上,先前忽然間綻放了一朵花,絢麗的綻放,又在片刻之間無聲的枯萎,最終化作灰燼。
曇花一現。
花開九朵,可窺天下梟雄、龍蛟氣機。
但不僅如此,對於我這個近道之人而言,死亡之花九朵,一朵一命。
名為死亡之花,卻是生命之花。
花可開九朵。
則黑衣文人有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