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說,大涼無水師,我之才華無用武之地,於是傳於你,將來若有一日,但願你戚凜能打造出一隻水師。
也能以戰功,令戚家水師天下揚名。
為了達成這個願望,行將就木的恩師甚至故意在北鎮撫司某位建康府的眼線麵前自曝異人身份,僅僅是為了給自己搭橋。
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恩師用生命換來的。
戚凜不敢忘。
不願忘。
不能忘。
所以,他要戰,要轟轟烈烈的戰,要戰出戚家水師的無敵風姿。
於是,便戰。
戚家水師何懼戰,戰則戰無不勝!
蒙填站在船首上,披風在海風中獵獵作舞,按著腰間長劍,默默的看著登州水師撲過來,他並無哀戚,也無遺憾。
從來到這片天下,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遇見了當時還在臨安的鐵血相公王琨,然後被秘密安置在北方壽州,直到趙愭到開封時,自己才跟隨王琨去了開封。
蒙填知道,這裡是大涼。
不是大秦。
在壽州的那段日子,他讀過很多這片天下的史書,一度懷疑,大燕太祖就是自己那位忠心一生的千古大帝。
人間第一位帝王。
但後來不斷鑽研大燕史書,才驚覺其中的疑點。
大燕太祖,根本不是始皇帝。
既然大涼天下無始皇帝,那麼自己跟著誰都一樣,江山是誰的不重要,能一展自己才華就行,不論勝敗生死,都無所謂。
死過一次的人,何懼再死?
蒙填最初以為這天下隻有自己一個人兩世為人。
可直到蜀中和禁軍大戰後,才豁然醒悟,這天下早已爛成了一鍋粥,先於自己的人祖輩便已有人出現在這片天下。
如寧浣範夫子之流。
更有後來者,比如畫道宗師鐘鉉、虎賁王越——雖然蒙填不知道他們是誰。
但確實心生佩服。
是以在鎮北軍內亂中,蒙填和隋天寶合作,共同對付嶽單,屢戰不勝之時,蒙填也並不意外,按照局勢推斷,嶽單也因是為異人。
況且就算嶽單不是異人,大涼天下就沒有名將可以媲美自己了?
那太自大。
不提其他,僅僅是百餘年前收複半壁江山的嶽精忠,以及死在臨安夕照山前的嶽平川,這嶽家兩人,蒙填就不得不服。
所以兵敗入海,蒙填依然平常心看待。
哪怕此刻斷後,蒙填依然心如止水。
自己這一輩子最效忠之人,當是大秦始皇帝。
王琨?趙愭?
從始至終,蒙填不曾在這兩人麵前自稱過臣——因為他們不配。
但既然在一個陣營裡,既然身在沙場,蒙填雖然從沒想過願意為這兩人儘忠,但他又知道一個道理自己是一名將軍。
既然部分對錯的選擇了王琨這邊,那麼就要儘到自己的職責。
哪怕是死。
此死,與忠心之死無關。
僅僅是作為一名將軍的底線——為戰而死。
所以在率領船隊衝破包圍圈後,蒙填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斷後,一如薊州城內的隋天寶——將軍死沙場,又怎甘心流浪東海,最終黯然無聲的收場。
蒙填按劍,拔劍,揮劍“戰!”
身後兒郎,儘是鎮北軍的精銳,聞言亦山呼海嘯“戰!”
壓過了海上風濤。
十數艘大船列陣如v字,又如一座海上長城!
船隻衝撞,弩箭激射,海濤之間驟染血花。
然而,鎮北軍終究隻是陸上精銳,哪能和水師精銳的登州水師比擬,戰事雖然慘烈,但卻是一邊傾倒——大敗。
縱然大敗,無一艘船掉頭逃竄。
血花染紅了海水。
黯淡了刀光劍影又遠去了鼓角爭鳴,最後隻剩下風聲呼嘯海浪濤濤,以及站在殘缺船隻桅杆下渾身是傷的蒙填。
麾下已無一人。
兒郎無一懼死,無一畏死!
這是鎮北軍的骨氣。
死而不斷。
戚凜登船,看著滿身傷痕已是苟延殘喘的蒙填,望著遠方,已經看不見的趙愭、王琨船隊,歎了口氣“你成功了。”
蒙填笑了笑,掙紮著起身“願聞將軍名。”
戚凜沉默了很久,“我的姓名不重要,倒想問一句,將軍是否真的女帝密信之中提及的那人?”
頓了一下,道“大秦長城?!”
蒙填愣了下,旋即酣暢淋漓的大笑,無比開懷。
原來,我蒙恬在後人眼中,竟是大秦之長城。
這是何等榮耀!
兩世為人,這一世黯淡收場,但前一世得世人如此評價,我蒙恬還有何憾?
但死便是。
戚凜懂了,原來蒙填真是女帝密信之中的蒙恬。
油然而起敬佩之心不僅僅是大秦的長城,也因為他今日,亦是一座海上長城!
道“我的姓名真的不重要,將軍但知曉一點,打敗將軍的不是我,而是我已經仙逝的恩師。”
“恩師姓戚。”
“名繼光。”
蒙恬點頭,“善。”
水戰非我利,若是陸戰,我蒙恬何懼戚繼光?
非戰之罪也。
閉眼,死而不倒。
一日為大秦之長城,則生死不倒地。
這一日,戚家水師戰碧波,大秦長城歿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