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周末梁瑾抽空去了趟醫院,預約了心理醫生。
那晚跟傅逢朝聊過之後他的狀態其實已經好了不少,這兩天做噩夢的情況有所緩解,不想再影響正常工作,他還是決定來這裡一趟。
預約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半。
走出電梯時梁瑾不經意地一抬眼,瞥見對麵即將關閉的另一部電梯裡,側身靠牆站的人仿佛是傅逢朝。
他一愣,電梯門已經在他麵前徹底閉合往下去。
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梁瑾有些意外,但這一整層都是心理谘詢室,傅逢朝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猶豫拿出手機,給傅逢朝發去消息。
你現在在哪裡?
幾分鐘後那邊回複有事?
梁瑾想想自己突然問這種問題是挺唐突的,也隻能硬著頭皮發我隨便問問,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約我?
就算是吧。
傅逢朝在停車場拉開車門,目光倏爾一頓,看到前方不遠處梁瑾的車,大概明白過來。
他回複不了,中午有應酬,剛出家門正準備過去。
梁瑾看著這一行字,懷疑剛是不是自己真的看花了眼那算了,你忙吧。
從醫院出來,梁瑾回了一趟白莊。
今天是每個月月中一家人都會回白莊陪老爺子吃飯的日子,除了仍被梁瑾按在醫院休養的姚曼思,家裡人都在。
飯桌上陶泊媽媽、梁瑾的小姑說起自己的茶友有個女兒,剛畢業長得挺漂亮的,性格也好,問梁瑾有沒有興趣去見見。
梁瑾拒絕道“讓陶泊去見吧,我就算了。”
小姑笑起來“陶泊這個沒定性的樣子,哪能讓人家好好的女兒被他禍害了。”
陶泊有點無語“乾嘛扯我身上,媽你彆亂做媒了。”
小姑無奈道“我也隻是隨便說說的。”
老爺子問梁瑾“不想去?”
梁瑾淡道“我這樣的,不是更禍害人。”
幾位長輩微微變了臉色,老爺子“啪”地扔了筷子。
旁邊的姑父趕忙打圓場“飯桌上彆說這些了,爸我再陪你喝杯酒吧。”
梁瑾沒再出聲,他爺爺沉著臉,姑姑姑父們努力找話題,一頓家宴吃得不尷不尬。
陶泊幾次張嘴,最後又閉上。
吃完飯,梁瑾獨自去外頭花園裡站了片刻。
陶泊偷摸出來,看著他欲言又止。
梁瑾神色淡淡“有話直說吧。”
陶泊實在好奇,便直接問了“那什麼,你剛那話是什麼意思啊?我看爺爺氣得臉色都變了,大表哥,你不會真喜歡男人吧?那位傅大少?”
梁瑾的目光凝了凝,反問他“你覺得很奇怪嗎?”
陶泊撓頭“也還好吧,我自己不好這口,但也見得多了,大表哥你眼光真不錯,就是爺爺那關恐怕難過。”
梁瑾自嘲一笑,不是難過,是一定不能過。
他們說了幾句話,管家出來叫住梁瑾,說他爺爺找他。
老爺子在書房等,沒有彆的人,梁瑾進來便坐下,主動道“爺爺。”
“你之前去非洲,後來一個人離開去了哪裡?”老爺子開口便問。
梁瑾秘書嘴嚴,肯尼亞發生的事家裡人並不知曉,他也沒打算說。
“約了個朋友。”
“什麼朋友?”
“爺爺,”梁瑾沉下聲音,“這是我的私事,不必非跟你交代。”
老爺子臉色難看“你的私事我是管不了了是嗎?上次我讓你去見鐘老孫女,你轉頭就走了,今天你姑姑說給你介紹人,你也不肯去看,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剛才說了,”梁瑾的語氣並不重,但也沒有服軟之意,“我這樣的,隻會禍害彆人,何必?”
“你——”老爺子氣極,看著他這樣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梁玦,為了不跟一個男人分手和他母親吵架、在自己麵前據理力爭。這麼多年他其實從未變過,壓抑的本性遲早會有再釋放的一天。
“你就一定要這樣?當初你為了他跟家裡吵架離家出走,現在又要再做一次?”
梁瑾的眼神無波“爺爺,我已經三十歲了,不會再那麼幼稚,但我也沒法按你們的心意過活,哪怕我現在是梁瑾也一樣。我天生就是這樣,即便不是他也會是彆人,我若是如你的願娶妻生子,也隻會又多害一個人,我已經罪孽深重了,不想再背負更多還不完的債。”
“你在說什麼債不債的,”老爺子慍怒不已,“沒有人這麼說,是你自己非要這麼想!”
梁瑾無動於衷地問“如果不是債,那我這十年是在做什麼?”
傅逢朝中午的確有一場應酬,在城外蒼臨山腳下的一座山莊裡,招待外地來的客商。
席間他跟人喝了不少酒,散席後在山莊裡睡了個午覺,起床打算離開時聽到前台說這邊山上有座寺廟,香火雖不旺盛但很靈驗,於是改了主意。
這座山不高,走上去也不過二十幾分鐘。
山廟不大,很清幽,許是今日有雪,山中人少,不見彆的香客。
大殿內光線昏暗,隱約可見空氣裡漂浮的塵埃,前方佛像在微光裡顯得格外慈悲。
傅逢朝駐足在此,忽然生出一種類似於福至心靈的微妙感,難以形容,卻讓他心頭不得平靜。
上一次生出這樣的感覺,是在塔希提島上的教堂裡,他在回眸間看到梁瑾推門進來。
那麼今天,又是因為什麼?
傅逢朝走去後殿,這邊有僧人在誦經。
佛前供著一排長明燈,燈火微渺,卻也生生不息。
他安靜看了片刻,與已經停下誦經的僧人閒聊起來。
“家裡有親人朋友離世,點一盞燈指引對方的往生路,好過一直念念不舍,這些燈裡點燃時間最長的一盞,已經有整十年。”
傅逢朝心念微動“十年?”
僧人點頭道“是,那位施主每年都會來,是為他兄長點下的燈。”
傅逢朝的喉嚨慢慢滾動了一下,問“你說的人,我能不能問一問他叫什麼名字?”
僧人想了想,說“抱歉,我隻知道他姓梁,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也不方便多說。”
從剛才起就有的預感在這一刻仿佛得到了印證,傅逢朝輕聲重複“姓梁?”
“梁施主是位大善人,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廟裡捐一筆錢,”僧人道,“你如果實在想知道,可以去外麵的功德牆上看看,那邊有捐贈者的姓名。”
傅逢朝走出殿外,慢步走向那麵功德牆時,他甚至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怯的不適感。
哪怕他早已從自己的直覺和那些旁證裡認定了,但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篤信,也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一切隻是他病入膏肓後的一場錯覺。
今日終於到了揭曉真正答案的時刻。
他的目光落過去,看得很仔細,在那一整麵密密麻麻的捐贈者名單裡,找到了靠前排的那個名字——
梁蘭時。
“蘭時是春天的意思,我外公給我取的小名,小時候外公外婆一直這麼叫我。”
那時少年笑著在他耳邊說出的話,那一刻彎起的嘴角、眼中的神采、上揚的語調,全都清晰刻印在傅逢朝的記憶裡。
不會忘。
傅逢朝定定看著那三個字,深嵌進骨血裡的名字就這樣突兀出現在他眼前。
他很想笑,牽起嘴角時痛意卻先拉扯住他的神經,將之一寸一寸碾碎,無法拚湊重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