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參宴的,除了皇室宗親,還有一些京中的重要大臣及其家眷。而這位嚴郡守,當年正在京中做官,很可能參加過那場除夕宴。
自然,嚴郡守就算參加了,也未必注意到過李禪秀。何況李禪秀那時才十一歲,樣貌與現在有很大不同。
可樣貌變化再大,總歸還是相似。
他出京時靠父親的舊部打點,又刻意遮掩容貌。一路流放到永豐鎮,見到的也都是些身份普通,或與京中無關的人。
但這位嚴郡守不同,雖然圈禁的十八年,他隻被允許出去過那一次,可萬一那次嚴同海剛好見過他,又剛好在之後見他時,覺得熟悉,察覺什麼呢?
李禪秀一時心亂如麻,袖中的手也越攥越緊。
裴二見他並未如預料中高興,甚至忽然垂頭不語,好像很低落,一時也愣住。
半晌,他遲疑問“你是不是……不高興?”
李禪秀倏地回神,抬頭看向他,忙勉強笑道“沒有,怎麼會?我很高興。”
頓了頓,像是為了強調,又道“謝謝你告訴我,我隻是一時太激動,忘了反應。”
裴二聞言,這才鬆一口氣,可想到萬一赦免不了,李禪秀可能會失望,又乾巴巴補充“陳將軍說是有可能,沒說一定,要是……要是沒有的話,你也彆難過。你放心,還有我在,我以後會殺敵立功,幫你脫籍。”
李禪秀心中憂亂,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隻胡亂點點頭。
晚上,兩人仍睡一張床上,兩個被窩。
李禪秀心中想著事,根本睡不著。他沒想到幫軍中發現缺鹽這件事,會給自己帶來這等麻煩。
可陳將軍也是好意,直接拒絕,會顯得他不識好歹。所以,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合適地拒絕陳將軍,讓對方打消幫他上報邀功的想法?
床的外側,裴二僵硬平躺著,聽著枕旁人並不規律的呼吸聲。
沈姑娘好像一直沒睡著,對方身上清幽的氣息和淺淡的藥香,總時不時輕拂過他鼻尖。
他又想到剛回來時,對方纖瘦的手指端著小油燈,披一件棉袍,烏發散著,開門迎接他的場景。燈光下的清瘦身影,讓他忍不住想到那僅有一晚的,擁對方入睡的情景。
不知是不是房間裡燒了炭盆,裴二漸漸有些熱,就和不久前,他在星夜下騎馬飛奔,迫不及待趕回來時,那種血液奔騰的感覺一樣。
身旁,沈姑娘輕輕翻了下身,好像還沒睡著。
裴二握著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好似屏著呼吸。
桌邊,炭盆燒得幽紅,不遠處的金雕歪頭理了理羽毛,一雙圓眼在昏暗中發著光,格外顯眼。
連金雕都能住進臥房了……
陳將軍也說,有時候腦子要靈活。
裴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在察覺李禪秀又一次翻身,仍沒睡著時,他終於啞聲開口“沈姑娘,你冷嗎?”
李禪秀仍在想該怎麼拒絕陳將軍的好意,心緒還混亂著,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下意識“唔”了一聲。
忽然,身上被子一沉。
裴二將被子蓋到了他身上,然後,像新婚那晚一樣,對方滾燙的身體進了他被窩,將他攏在懷中,又掖好被子。
“這樣就不冷了。”對方沙啞又有些發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李禪秀整個僵住,還沒反應過來,手腳已經被對方捉住,按在對方身上捂著,身體也緊貼對方滾燙的胸膛。
他剛才說冷了嗎?還是他確實說了,但他忘了?
李禪秀一時怔愣,思緒更混亂,推開不是,不推開也不是。變故來得突然,他心跳“咚咚”變快,好像和對方同步。
他慌忙橫著胳膊,擋在胸口,怕被察覺什麼。
糟糕,以後睡覺,應該在胸口塞些什麼,防止再出現這種狀況。白天穿的衣服厚,他自不用考慮這些,但晚上……
等等,為什麼要有下次?
李禪秀一陣混亂,腦中亂七八糟地想著。在糾結推與不推中,困倦來襲,最後到底忘了推開,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裴二在他睡著後,不明顯地鬆一口氣,忍不住將他又抱緊幾分,今晚那種一直不上不下的感覺,終於得到滿足。
他暗想,陳將軍說的沒錯,有時果然要靈活些。
……
翌日。
裴二在一陣隔壁傳來的雞鳴中睜開眼,低頭看向懷中還沒醒的李禪秀,他禁不住黑眸柔和,清俊的下頜輕蹭了蹭對方發頂,慵懶滿足。
蹭完,忽然感覺身後有道目光盯著。
他倏地警覺,轉頭,突兀對上一雙圓溜鷹眼。
金雕不知何時踱步到床頭,正歪著腦袋看他。
裴二“……”
他麵無表情,無聲吐出一個字滾。
金雕悻悻,踱著步,走回桌邊,吸溜兩口盆裡的水,又抬起腦袋,圓眼繼續盯床上兩人,仿佛在傳達某種訊息——
該起床,給雕喂食了。
裴二“……”蠢雕。
隔壁的雞還知道打鳴,養它除了費食物,根本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