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可能不是我娘子了,以後我也不再是琅琊天了,下輩子,我們重新開始,做一對普通的凡人夫婦。”
山洞中。
感受到墜落的流星,雲長生猛然一聲暴喝“雪雲劍!”
………
………
流星墜落,帶著渡劫修士最絕望,最嫉妒的一擊。
雪雲劍追尋著雲長生的呼喚,刺破虛空來到了雲長生的手邊。
黑白二色顯現,在雲長生眼中映照。
那黑白二色互相交纏著,衝向了天際,照亮了無儘的黑暗。
兩種顏色像是兩條不同的道路,彼此貼合在一起,卻又在某一刻分開,再也沒有了交點,就此延伸到了儘頭。
道路的儘頭站著兩個人影。
白色的人影似有情似無情,螻蟻是眾生,仙也是眾生,螻蟻與仙在他眼中毫無區彆。
他愛世間萬物,可除非天地傾覆,世間儘毀,否則眾生是生是死與他無關。
黑色的儘頭看上去是一片黑暗,可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沒有了顏色,有的隻是一片虛無。
就像天生眼盲之人眼中感受到的虛無,黑色是眾生想象出來的顏色。
那條道路的儘頭,那個站在儘頭的人影,已經化身成了大道本身,再也沒有了絲毫溫度。
雪雲劍揮動,兩道人影手裡也拿出了劍,跟著一起揮動。
偉岸浩瀚的力量隨著劍影落下,大道的力量照進了現實。
“雲長生!”
一聲暴喝在腦海裡響起,畫麵閃動著,來到了琅琊閣的客房裡。
穿著月白色道袍的絕美道姑盤膝坐在床上,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縮回了道袍底下。
“化神到煉虛這一境界,就是一個煉假存真的過程,以後你就會懂了。”
“煉假存真。”
教誨的語氣下,執劍的人終於慢慢清醒。
不管是黑色的儘頭又或是白色的儘頭,都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才化神,才堪堪踏上道的起點,隻掌握了微不足道的一絲道韻。
那一絲道韻才是他自己的,是真的,那浩瀚無邊的力量不屬於他,是假的。
如果沉迷在那浩瀚的力量中,頃刻間就會與道相融,天地間再也不會有雲長生。
之前他的身影變得虛幻,像是要就此消失,明悟後,身影再次凝實。
可惜,那一劍已經揮了出去,帶著他心中所有的色彩。
不管是不分高低貴賤的白色儘頭,還是那一片虛無的儘頭,他們心中都沒有了需要付出一切的人。
所以當他揮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再也沒有了顏色。
那融著一絲大道儘頭力量的劍光從他手中斬出,追逐著天上的流星。
與此同時,一襲青衫突然奔襲,沒有說話,沒有解釋,隻是飛身追趕著劍光。
隻因為她在那道劍光中,看到了她自己的身影。
她伸手,想要抓住天空中的那抹顏色,想要把自己的身影拽回去,塞回那個男人的心裡。
羽弟弟,看,煙花。
那個下雪的冬天,他們相互扶持著,站在很遠的高處,看著城裡的煙花。
他們的目光帶著憧憬,幻想著有一天能夠進到城裡,也成為那土財主,點燃一個煙花。
煙花隻閃了一瞬,卻讓那名為羽弟弟的流民記了很久,因為那真的很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成為朗哥哥心中的煙花,雖然隻有一瞬,但一定會很美,很炫目,會被朗哥哥記很久。
“朗哥哥,看啊,煙花。”
像是絢麗的煙火,她縱身而躍,攔在了流星與劍光之間。
青衫獵獵,她拔出了一直背在身後的劍,用儘全身的力量,斬出了一道劍光。
與那道巨大的劍光相比,她的劍光很渺小,很無力。
但這已經是她全身的力量了。
她,儘力了。
她,也心滿意足了。
如果能夠成功,那自然可喜。
如果失敗,那也沒有遺憾了。
因為她努力過了。
轟隆隆!
通天徹地的劍光斬碎了路途上的一切,大地被撕開,草木碎石,被攪碎的動物屍體傾斜著,掉入了無儘的深淵。
一直閉目修養的林夕終於緩過了神。
她看著天上的一大一小兩道劍光,看著墜落的流星,看著日月顛倒,星耀如日,蔚藍大海懸浮於天。
心中像是有什麼碎開了。
小鎮的記憶再也沒有了隔閡,像是親身參與了一般。
她的身影消失,想要將夾在劍光中的青衫救下。
“太慢了啊,來不及了。”
“可總是要試試,我不想讓他恨我。”
林夕低語了兩句,攜著一抹月白,想要橫旦在劍光與流星之間。
可就像她剛剛所說,來不及了,她清醒的太晚了。
青衫所斬出的渺小劍光被劈碎,變成了無數光點,消失在無垠的虛空。
四季長存的力量包裹著那青衫,這是之前林夕在她身上施展的防護法術。
可這法術也隻能抵擋等閒的渡劫攻擊。
而這兩道攻擊,一道是渡劫修士的臨死一擊。
另一道是一個修煉了太上忘情之人,拿著斬仙的劍,一劍揮儘了心裡所有的顏色。
四季長存隻阻攔了一瞬,就轟然破碎。
“攔住了,塞回去,那又能如何?”
“太上忘情不可逆。”
渡儘了飛升天劫的天主站在了接引之光中,看著下方的一切。
“已經揮出去的東西,就算塞回去,也許三天,也許三個月,他就又會忘掉。”
雖是如此說,但他還是伸手點出了一指,將劍光與流星阻攔了一個呼吸。
曾經有個女人在天問山等了萬年,求而不得。
如今見到了這個小姑娘,心有感慨。
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一切發生的太快,而他已經要飛升了。
“祝你好運。”
一頭雪發的男人隔著虛空,與一頭雪發的女人對視,互相點了點頭後,夫婦二人徹底消失在了這片天地裡。
“阿彌陀佛,雖會忘,但我記得,這應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體驗過了,再忘也不遲。”
老僧看著衝向劍光的林夕,看著洞裡眼神漠然的雲長生,看著那張開雙臂準備受死的青衫劍客。
他嘴角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仿佛見到了那個眼神淡漠的男人被兩個女人大卸八塊。
“這,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佛光又將墜落的流星與劍光阻了一瞬,劍光中那色彩鮮豔的顏色就此原路返回。
隔在流星與劍光中的容曉羽忽的瞪大了眼睛,死死拽住那些顏色,像是怕這些顏色溜掉。
“咳……”
她輕咳了一聲,唇間染血,神魂劇烈的震蕩。
這不是她這個層次該接觸的力量。
“癡兒。”
老僧念了聲佛號,順著接引之光,消失在了天地間,就此成了佛。
憑借倆人的援手,絕美道姑終於橫旦在了劍光與流星之間。
她摟著容曉羽的身體,飛速遁離了此地。
此地空間被流星與劍光封鎖,就連她也不能碎了空間,隻能用最原始的飛行法術趕路。
轟!
劍光流星終於相撞,耀眼的光像是要將這片天地就此毀滅。
一片殘垣斷壁。
懸浮於天的蔚藍大海正在緩緩消散,變回雲彩。
耀如日光的星辰暗淡了下去,月光隱沒,傍晚的餘暉照亮了大地。
一個少年坐在黑棺旁,眼神有些茫然的看著天空,像是在等待什麼。
他眉心閃爍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相公啊~”
“過去抓不住,未來不可見,珍惜當下吧,不要傷了眼前人的心。”
聲音很低,像是幻聽一般。
“朗……哥哥。”
青衫破爛,露著裡衣的容曉羽從地上掙紮著,往雲長生身旁爬去。
碎石泥土樹杈摩擦著她的手臂,留下了一道道劃痕。
她咬著牙站起身,手中拽著許許多多的顏色,往雲長生心口伸去。
顏色與心融合,最終散開。
青衫劍客跌跌撞撞的將這些顏色追回來,又掙紮著來到雲長生身邊。
她仔細分辨了一下,將那抹最鮮豔的顏色塞回了雲長生的身體。
這次顏色沒有消散,於是她很開心的笑了笑。
雖然這抹顏色不是她,但眼前之人不再是完全無欲無求的人了。
繼續挑挑揀揀,找到了自己的顏色,很淺,但對比其他顏色,卻耀眼了許多。
容曉羽將這抹顏色塞回雲長生心裡,目光中流露著期待之色。
見到顏色正在消散,她委屈的扁了扁嘴,紅著眼抓撓著雲長生的身體。
“不許散!”
“不準你忘了我!”
“不可以!嗚嗚嗚~”
她低聲嗚咽著,淚水浸濕了她的青衫,雙手緊緊抓著雲長生的手臂,很用力,很用力。
“雲朗,你答應過會娶我的。”
“你也答應過我,我永遠是羽弟弟。”
“你這個騙子!騙子!騙子!”
“你第一次已經食言了!”
“現在你又食言了!”
“嗚嗚嗚~”
不知哭了多久,那抹正在消散的顏色被她一遍又一遍的塞了回去。
從前滿是英氣的眸子此刻充斥著畏懼、害怕、茫然。
不知哭了多久。
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時辰。
那雙杏眼腫成了核桃仁,嗓子嘶啞乾澀,她眼中再也沒有了淚。
絕望恐慌伴隨著她,像是看不到未來。
從前的一百多年,林多多占據了雲長生生活的全部。
從前的一百多年,雲長生也占據了容曉羽生活的全部。
時間或許真的能抹平一切創傷,但現在傷口還很新鮮,鮮血淋漓。
不用撒鹽,就能讓人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羽弟弟。”
恐懼茫然中,眼前的人終於有了反應。
雲長生心中屬於羽弟弟的顏色越來越鮮豔。
他看見了那道追逐劍光的身影,看到了青衫用儘一切的揮劍,看到了那坦然赴死,不再遺憾的眼神。
顏色越發的鮮豔,甚至在某一刻比肩了那道最鮮豔的顏色。
“朗……哥哥?”
聽見回應,容曉羽先是不可置信,接著眸中爆發出強烈的喜悅。
她親昵的又叫了一聲“朗哥哥”,嘴角忽然溢出了很多血,意識越來越昏沉。
最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朝著雲長生摔去。
“羽弟弟!”
“容曉羽!”
雲長生將靈力朝著容曉羽覆蓋,查看著她的身體。
神念深入,見到了破碎的府臟與骨骼,神魂也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會破碎。
“雪雲劍!”
他叫了一聲。
一柄劍搖搖晃晃的從廢墟中飛了出來,來到了雲長生身邊。
叮當!
像是被榨乾了一樣,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劍就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虛幻的劍靈連化形的能力都沒有了,隻能絮絮叨叨說著話。
“也不知道發什麼瘋,揮劍就揮劍,揮著揮著差點就化道了。”
“你們修煉太上忘情的,都這麼想與道同存嗎?”
“要不是我阻攔的快,你小子現在應該抱著你的大道老婆睡大覺了。”
雪雲劍碎碎念的抱怨著,要不是有天雲留在他本體上的力量,當時的他根本來不及阻止雲長生化道。
“能救嗎?”雲長生沒有理會雪雲劍的念叨,隻是低聲問了句。
“修了太上忘情的人,果然都是忘恩負義之輩。”雪雲劍恨恨的說了句,然後把本體往地上一摔。
“你看我像是還有救人的力氣嗎?”
“……”
雲長生看了眼雪雲劍,那原本鋒利的劍刃此刻看著有點鈍,寒光閃閃的劍身也長了鏽。
就雪雲劍現在的樣子,掉地上都不一定有人撿……
看來確實是沒有救人的力氣了。
“師尊呢?”
“她讓我告訴你,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她回山修煉去了。”
“還有,她還說,承諾你的那個人,最終食言了。”
雪雲劍說到這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接著道“你師尊看著狀態虛浮,雖然傷的沒我重,但應該也是受傷了。”
雪雲劍可是親眼看見,那個女人將所有的傷害攔在了身後,否則容曉羽現在應該連渣都不剩了。
“食言了嗎?”
雲長生沒有看向黑棺,隻是抱著容曉羽,用靈力穩住容曉羽的神魂。
“珍惜當下,不要傷了眼前人的心嗎?”他回憶著腦海中一閃而逝的話。
可是現在連眼前人好像都要死了,他能感受到容曉羽的神魂正在一點點的潰散。
不管如何阻撓,他也隻能減緩神魂潰散的速度。
“師尊還說過什麼嗎?”
容曉羽受了這麼重的傷,師尊應該是知道的。
沒理由什麼都沒留下,就走了。
要是不想救,那之前大可不必衝上去,還導致她自己受了傷。
懷裡的身體逐漸冰涼,讓他有點無措。
林多多,這就是你一直勸誡我的原因嗎?
逆天而行,最終過去,現在,未來,全部都沒有抓住。
“哦,對了,你師尊還說,容曉羽師尊會過來。”
“……”
雪雲劍看著雲長生的目光,語氣尷尬道“她交代我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能想起來就不錯了。”
話語落下,一陣青光閃過。
說曹操,曹操就到。
背劍的道姑出現在了眼前,看了眼雲長生,還有他懷裡的容曉羽。
“這就是你所說的放下了嗎?”
想起徒弟曾經的話語,背劍道姑搖了搖頭,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