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沙石子！
後王石磊時代的妞妞發生了兩個顯著的變化，一個是對待客人和業績的態度，對客人她不再刻意迎合或者討好，而是順其自然，碰到聊得來的，彼此無話不談，親切而自然，沒有絲毫壓力，碰到話不投機的，她乾脆裝聾作啞，任憑客人們嘰嘰哇哇，沒完沒了，就像一隻會乾活不會發聲的牲口，客人們看到她兢兢業業工作的樣子，倒是不會說什麼，最多下次不再點她的鐘，當然她也不再奢求什麼頭牌的虛名，隻是儘力而為，所謂儘人事聽天命。另外一個變化是失眠症帶來的影響，她白天常常是精神萎靡，哈欠連天，到了淩晨十二點她的精神卻變得出奇地好，思維敏捷、頭腦清晰，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到淩晨三點，而這段時間恰恰是她必須要進入睡眠的時刻，三點以後，她的精神開始倦怠，但還是不能正常進入夢鄉，而是在半睡半醒之間徘徊，總是在即將進入睡眠的那一刹那感覺到自己的手機在震動，因此她每次睡覺之前都要把手機放在很遠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即便如此，她仍然能夠感覺到手機的響動，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早晨五、六點鐘她才能迷迷糊糊地睡去，有時兩三個小時最多四五個小時之後她又不得不醒來，這樣的後果是第二天上鐘時她總是無法完全集中自己的精神，有時不得不靠塗抹大量的風油精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有一天將近淩晨一點的時候，技師們都等著下班，卻新來了一位客人。大家都不願在這個時候上鐘，憑她們的經驗，這個時候來的客人往往都會呆到天亮，有些奇葩的客人，自己躺在那裡睡覺，卻也不讓你走，你不得不在那裡陪他坐到天亮。正在阿平為難的時候，妞妞主動站出來承擔了這個任務。
當她走進房間的時候，那個客人正在打電話，多數時候隻是在聽，偶爾回應兩聲，聲音壓得很低，看到她進來，抬起手做了個讓她稍等的手勢，然後又專注於電話裡了。
在等待的間隙，妞妞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那個人來，隻見他四十多將近五十歲的樣子，一頭花白的頭發與其說是蒼老，倒不如說是成熟，臉上胡子拉碴，讓他那光潔而線條分明的麵容顯得更有層次感，神情中透著幾許疲憊，那是專注於某項事業自然而然留下來的痕跡，衣著簡約自然，一件高領毛衣外套咖啡色毛料休閒西裝。
終於打完電話，那客人正眼都沒看她一眼，而是一聲不吭地主動脫掉鞋襪，躺在足療椅上閉目養神，妞妞見他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也就不便打擾他，隻是默默地給他放水泡腳。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那男人似睡非睡，眼睛雖然是閉著的，但他的呼吸聲卻很平緩均勻，聽不出睡著時特有的氣息聲。睡到中途，那男人卻又突然睜開眼睛，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用低沉的聲音說“小莫，這份資料明天九點必須要交到醫院，你辛苦一下，我明天八點去公司拿。”
打完電話他終於如釋重負地跟妞妞說了第一句話“我要睡覺了，等會你可以先走。”
說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又閉上了眼睛，這次可能真準備睡覺了，眉頭不再緊鎖，臉部也變得鬆弛，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了輕微的呼嚕聲。
妞妞繼續做著服務，但動作變得更加輕柔，現在是淩晨兩點鐘，正好是她異常清醒的時候，她輕輕按摩著他的臉部，他臉部的胡須紮得她的手掌微微有些發癢，那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高挺的鼻梁和豐富的嘴唇讓他看起來和藹可親。他的睡眠安詳而自然，仿佛靈魂已經神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即便她在他身邊做任何為所欲為的行為都不會讓他醒來。妞妞突然特彆羨慕他有個好的睡眠，自己好久沒有像他那樣放鬆地睡過一次覺了，羨慕的同時發現自己也慢慢有了一些困意，這是平常很少見的事情，平常這個時候，哪怕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她的大腦也是異常的活躍，一直高速運轉著回憶起一天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難道睡眠也會傳染，她打起精神做完一套服務，困意更加濃鬱，她感覺自己已經來不及回到宿舍，隻渴望得到一個枕頭，哪裡都能讓她快速進入夢鄉，於是她便一頭倒在另一張足療椅上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保潔員叫醒她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多鐘了，她睜開眼睛，發現旁邊足療椅上的客人已經不見了蹤跡，自己身上多了一層薄毯，她已記不清是自己蓋上去的還是客人幫她蓋上去的。好一次舒心的睡眠！她實在是無法解釋她的這次睡眠與客人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關聯，或者單純是因為換了一個環境的原因？此後一連幾天，這個客人都差不多在同樣的時間不約而至，阿平也會順理成章地安排她去上鐘，因此同樣的過程會重新上演一遍，她與客人之間始終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最多隻有“嗯”、“哦”之類的最言簡意賅的表達，但二人之間的配合竟然猶如鐘表的分針與秒針一樣默契。
因為那位神秘的客人，妞妞最近的睡眠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她因此又恢複了應該有的容顏和狀態，可惜好景不長，一個禮拜後那位神秘的客人不再光臨，仿佛憑空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妞妞除了失望以外就是期待，這是一個能讓她徹底放鬆的客人，他不在乎她的言語也不挑剔她的動作，他在她身邊仿佛是一尊守家的門神，讓她睡得踏實而又安穩。
當那個神秘的客人再次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然而不再是淩晨一點，而是一個禮拜天的下午。有人點鐘，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驀然撞見了那張臉，那張輪廓分明的國字臉不再顯得疲憊，臉上的胡須也刮得乾乾淨淨，花白的頭發根根直立，精神抖擻，一副精神矍鑠的樣貌。
“好久不見!小丫頭!”他微笑著同她打招呼，神情如同窗外白花花的陽光，溫暖而不炙熱。。
“哦，是你呀！”她會心地笑了起來，聲音中聽不出來是驚喜還是意外，猶如一個稀疏平常的午後邂逅一位久未謀麵、但內心卻時時想念的摯友，一句“哦，是你呀！”是最好的表達。
“狀態好多了哦！”
“是嗎？有一段時間睡眠不是很好，最近好多了。”她實話實說，不過還有一層意思她沒有表達出來，那就是“自從遇見了你，睡眠才會好起來的。”
當然那位客人並不曾知道自己對眼前的這個小丫頭產生過什麼樣的影響，隻不過自己的內心本能地對她有一些好感，就像是自己的親生閨女一樣，當然他並沒有女兒，隻有兩個兒子，都在國外上大學，但這並沒有妨礙他對理想中女兒樣子想象與喜愛。
“為啥睡眠不好？有什麼心事嗎？”
“能有什麼心事啊？可能做我們這一行作息不太規律吧！”
“那倒是，可你為什麼不換個行業呢？”
妞妞無言以對，這也是她想問自己的問題，“為什麼不換個行業呢？”
“我能做什麼呢？工資低了不願意做，工資高的做不來。”她歎了一口氣說。
“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跑業務都比在這裡伺候彆人強。”客人不以為然地說。“選擇職業的時候不要隻想著工資高和低，更多的要考慮你做的這個職業有沒有前途，你應該給自己好好做一個職業規劃，要不然一輩子隻能伺候彆人了，你爸沒教過你嗎？。”
客人的這番話聽起來有一些刺耳，但卻一語點醒了夢中人。妞妞沉思起來自己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前途，更沒有做過什麼職業規劃，一切都是隨波逐流的樣子，不過是在生存線上掙紮而已，哪來的前途？
“我能跑什麼業務呢？”她用一種迷霧似的眼神看著客人。
“我們公司就招業務員，不過要求挺高的，不知道你適不適合。”
“什麼要求？”妞妞眼前一亮。
“主要是學曆，本科畢業，其它都好說。”
“本科啊？”她歎了一口氣，剛剛升起的希望之光瞬間熄滅。
“怎麼了？你是什麼學曆？”
“中專而已。”她苦笑了一下。
“沒關係啊，你可以繼續報考成人本科啊！如果你有這個決心和信念的話。”
這是第一次有人鼓勵她去繼續學習，她所接觸到的人大多跟她討論的是錢啊、房子啊、車啊什麼的，談學習、談文憑，自己的親生老爸在世的話也許會跟自己談這些東西。
“成人本科有用嗎？這年頭。”她苦笑了一下。
“教育的目的除了傳授技能外，最大的作用是開闊你的視野，有沒有用不好說，多讀一點書總歸是有好處的，難道你父親平時沒教過你這些道理？那他太失職了。”他再一次提到了她的父親。
妞妞有一些不高興，這個人也太奇怪了，怎麼像個老學究一樣，總喜歡教育人。
“我父親早就沒了，等哪天我在天堂見到他，我再問問他為什麼這麼失職！”妞妞沒好氣地說。
“這樣啊？”那客人臉上露出一絲羞愧的表情。“對不起哈！我是想幫幫你，你本不該屬於這裡的。”
最後一句話讓妞妞內心有了一些震撼，她抬頭看看那客人的臉，隻見他一臉的真誠，這回她自己倒是愧疚起來，良藥苦口，細想那客人的話的確是有道理，自己怎麼反倒責怪起他來了呢？
自從和那位叫做戴金辰的客人聊完天後，妞妞的內心開始有了一些變化。將自己的前途如何安排，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自己一直以來都是渾渾噩噩地在生存線上掙紮，那以後呢？一直這樣被生存的本能牽著鼻子走？還是該提早做出一些規劃呢？做沐足是一個長久的事業嗎？抑或像楚喬那樣最終找一個男人來依靠？再或者跟著梅姐走職業化的道路？但這些都不是她想走的道路，做沐足不過是她賴以求生的權宜之計，她終歸是要改行的，那什麼時候改？朝什麼方向去改？除了這些低技能的職業自己還能做什麼？這一係列的問題像迷霧一樣籠罩在她眼前。或許戴金辰說的沒錯教育最大的作用是開闊一個人的視野！想明白這個道理以後，她立刻有了方向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