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側妃一見她,就忍不住譏誚笑道“喲!難得啊,有小半年都不見魏姨娘過來請安,今兒這是怎麼了?”做張做喬往外頭探了探,“日頭是打西邊兒出來了吧。”
魏氏朝她含笑福了福,一臉老實敦厚,不會與人爭辯的嘴笨模樣。
她這麼軟綿綿的,讓蔣側妃一拳打在棉花團兒上,覺得好沒意趣,上前給端王妃行了禮,便麵帶譏笑在旁邊坐下了。
苗夫人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未聞。
鳳鸞是才進門,先給端王妃請安行禮,然後微笑,“最近天氣越發寒涼,昨夜刮了一宿的北風,早起我就添了一件衣服。”閒話問道“王妃娘娘可曾添了?”
要是剛進門那會兒,自己和王妃關係融洽的時候,還可以撒嬌,說說諸如“天冷犯困就想賴在被子裡”之類的俏皮話。現在關係已經鬨僵了,又有時刻等著拿捏姬妾錯處的宮嬤嬤在,自然是不能說,連表姐都不要喊才更保險。
端王妃聽表妹突然客套起來,說話又是滴水不漏,不由看了宮嬤嬤一眼,然後扭回頭笑道“是啊,我也覺得最近天涼了不少,加了衣服呢。”看著她身上桃紅色的蹙金線繡花通袖大襖,“你身上這件,還是去年入冬做的吧?”
心下一歎,表妹越發警覺小心起來,最近這些日子,她不僅在言語上十分謹慎,穿著打扮也意避開和正紅接近的顏色,不再穿寶石紅、胭脂紅了。
鳳鸞笑道“是呀,今年還想求王妃娘娘的恩典,再做一件呢。”
端王妃聽她說著不鹹不淡的話,微笑點頭,看來鳳家那邊有人提醒過她,知道宮嬤嬤不好應付,所以處處嚴守規矩。不由仔細看了她幾眼,依舊明眸皓齒、肌膚光麗,但身姿長開不少,窈窕玲瓏的曲線,褪去了剛入王府那會兒的青澀,就連眼神都比從前穩重不少,有了淡定從容的氣韻。
為人母的表妹,似乎一夜之間就突然長大了。
端王妃因為宮嬤嬤辦事爽利的喜悅,被衝淡了不少,自己是找了個幫手,可是表妹也漸漸長成,不像從前那樣好應付了啊。
眼下無緣無故的又不能發作她,懶得再客套,說了幾句,便攆人道“天冷了,你們回去都喝點熱湯水,暖暖胃,去去路上的寒氣。”
鳳鸞等人齊聲應道“多謝王妃娘娘關懷,告退了。”
出了門,蔣側妃徑直先摔帕子扭身走了。
苗夫人上來,輕聲笑道“蔣側妃總是這麼風風火火的。”順帶誇了鳳鸞幾句,“鳳側妃做了母親,越發穩重,什麼時候妾身也能學得一、二分,沾沾福氣就好了。”這話是在奉承不假,盼著有孕生孩子的心情也是真。
鳳鸞微笑客套,“我看你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兒,該有的,肯定都會有的。”
“哎喲。”苗夫人笑吟吟道“那就借鳳側妃吉言了。”側身讓路,她雖言談爽利,但卻一向都是恪守規矩的,不敢搶著先走。
鳳鸞含笑點頭,自己領著丫頭們下了台階。
苗夫人等她走遠了,方才離開。
魏氏則要更慢一些,除了身份太低的原因,更是因為懷著孕,不敢走快了,因而做什麼都滿了半拍,搭著丫頭的手緩緩下去。
一回暖香塢,鳳鸞就在門口跺腳,抱怨道“今年的雪飄的真早,雖細小,可是弄得一身雪珠兒。”將玫瑰紅的灰鼠皮披風遞給玳瑁,“拿到外麵去撣撣,免得進去火盆一烤就化了,弄一灘水,回頭風毛就出得不好看了。”
玳瑁笑道“知道,我親自去撣。”
正在說笑之際,外麵來了一個小丫頭傳話,“側妃,魏姨娘過來請安。”
她來做什麼?鳳鸞笑容一斂,“讓她進來,看著一點兒,彆摔著、磕著了。”自己轉身進了內廳,在正中的福綠壽喜太師椅中坐下,
魏氏搭著丫頭沉香的手,進來先行了禮,然後陪笑道“原本請完安就想找鳳側妃說幾句話的,可我走得慢,愣是沒有追上,隻好找到暖香塢來了。”
鳳鸞不覺得自己跟她有何好說,淡淡道“有事?”
魏氏看了看周圍的小丫頭,吞吐吐吐,“是有點私密的事兒。”她咳了咳,“有關以前的一件舊事。”
薑媽媽遞了個眼色,讓小丫頭們都退了出去,自己上前關了門。
“就是……”魏氏不停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似在斟酌說詞,“以前王妃娘娘懷孕的時候,不是滑了一跤嗎?”一臉戰戰兢兢之色,“我膽子小,怕事,所以懷孕這段時間都沒敢出門。”
那你今兒不是又出來了?難道就為了告訴我,你膽子小?鳳鸞心中一聲哂笑,漫不經心的撥弄著手上珠串兒,不動聲色等著下文。
魏氏歎了口氣,“那件事害得王妃娘娘差一點……,還好側妃護著,好歹把王妃娘娘和崇哥兒保了下來,但卻讓側妃為此受了傷。”說了些前情,然後又道“妾身私下總是想著,會不會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搗亂?”
“是麼?”鳳鸞雙眸含笑,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的眼睛,“姨娘覺得是誰呢?”
“我不知道。”魏氏趕緊垂下眼簾,“當然了,也可能是我懷孕心緒浮躁,胡思亂想多心了。總之,妾身就是有些擔心。”她抬頭,露出緊張兮兮的神色,“還有前些日子側妃回來的時候,不是驚了馬嗎?王爺也受傷了。”
鳳鸞並不接她的話茬,隻“嗯”了一聲。
魏氏隻得自己繼續說道“雖然隻是猜測,可是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咱們多提防著一點,總是好的。”
鳳鸞心下好笑,自己何時跟她成了“咱們”了?可真是有意思。
魏氏又道“那次王妃娘娘踩滑了,鳳側妃受傷,聽說是葳蕤堂的一個婆子失手打翻了湯盆,可是那婆子服毒死了。又比如這次,趙媽媽那邊也沒問出有用的話,次次都讓線頭斷了,不知背後是否有人……”
鳳鸞聽她繞來繞去,不耐煩道“姨娘想說什麼,就直說罷!”
誰有興趣聽她甩花槍套交情了?!
魏氏咬了咬唇,深恨自己不是苗夫人那樣伶俐的人,說個話,半天都沒有說到重點上去,陪笑道“妾身就是想,萬一是背後有人搗鬼的話,這人委實厲害,手段高,不知道是何方高人。”語氣一頓,“不過葳蕤堂的廚房婆子服毒自儘,倒是讓妾身想起宮裡的一些手段,做奴才的,不知道那天會犯事惹了主子,所以時常有人備藥在身,以求出事死個痛快。”
鳳鸞雙眸微眯,“宮裡人?魏姨娘你不就是宮女出身嗎?”
魏氏忙道“妾身是宮女出身不假,可是妾身怎麼敢謀害王妃娘娘?怎麼敢算計鳳側妃?況且妾身有孕,每天惜福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做哪些陰損的事?”終於說到了要緊之處,“王爺分府之前是在宮裡住的,身邊的人,有一小半都是宮裡帶出來的,並不隻是妾身一個宮裡出身。”
鳳鸞悠悠一笑,“哦,看來魏姨娘對王府的事清楚的很。這麼說,已經猜到幕後的人是誰了?倒是說說,讓我也好長一長見識。”
魏氏低頭,“妾身隻是猜測,並不清楚,更不知道是何人下手。”
鳳鸞見她說完要說的,就把嘴巴抿得跟蚌殼似的,知道問不出什麼來,便不多留送客道“姨娘有孕,說了這麼些話肯定累了,先回去歇著罷。”
果不其然,魏氏當即就起身告辭了。
等人走,薑媽媽單獨留下問道“魏氏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是什麼意思?還有她說葳蕤堂的媽媽服毒自儘,是宮裡的手段,又說王府中宮人不之她一個,到底是在暗指誰?”擔心道“側妃,你可彆被她蠱惑繞了進去。”
鳳鸞嘴角微翹,目光幽幽涼涼輕笑道“魏氏不簡單啊。”
薑媽媽見她意有所指,忙問“側妃知道是誰了?”琢磨了下,魏氏繞來繞去沒有指名道姓,隻說了是宮人啊。
“不。”鳳鸞搖搖頭,“先不用急著去分析她在暗指誰,單說她今兒的用意。”輕輕一笑,“首先,她為了找我說話,故意先去王妃那邊請了安,這樣王妃拿不住她失禮的錯處。其次,她對王府的人有懷疑,不去找王妃這個主母說,而來找我,你覺得王妃心裡會怎麼想?”
薑媽媽麵色一驚,“她這是故意挑撥王妃嫉恨你!”
鳳鸞又道“除了這個原因,還有就是……”那雙清澈的明眸裡,泛出針芒一般的清晰光芒,“隻怕上次王妃摔倒和魏氏脫不了乾係,她不敢在王妃麵前提起此事,怕引得王妃懷疑,所以才來找我說。”
薑媽媽這下算是解過味兒來了。
不由忿忿道“太陰毒了!合著鬨了半天,魏氏一麵不想讓王妃懷疑她,一麵又引得王妃忌憚側妃。然後還想挑唆側妃你去查證,幫了她洗清嫌疑不說,還讓王妃埋怨你越俎代庖,等王妃和側妃鬥起來,她可就樂開花了。”
“不必生氣。”鳳鸞淡笑,起身撣了撣衣服,雨後碧霞色的緞麵長衣綿軟光滑,撣的波光粼粼,“這事兒不是我該管的,我就不能管,至少得先給王妃娘娘報備一聲,不能搶了她主母的份內事兒。”
薑媽媽點頭讚許,“沒錯,不能讓魏氏的奸計得逞!”
鳳鸞在丫頭們的簇擁下出去了。
一路思量,撇開魏氏的私心和算計自己不說,她的話,其實是有幾分道理的。當年自己在宮裡做宮女時,也聽說過,宮人常有備著毒藥自己吃的,當時自己就隱隱有點迷惑,小廚房婆子的死法有點熟悉,隻是一時沒有想起來。
那麼,魏氏到底是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