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知,她卻知道,薑籬早已被分屍於大江南北,這世上哪還有她的墳塋?
薑籬假裝不知道這件事,隻道“我仰慕薑前輩久矣,薑前輩的祭日在七月初七,要不明年您帶上我,一起去拜拜?”
戚心竹眸子輕顫,三百年前蒼嵐覆滅那一幕仿佛又浮現在她眼前。
“戚心竹,你辜負了她。”
“住口……”戚心竹仿佛被剜了心臟一般,額角青筋暴突,“住口!”
林嫣回看她似乎身體不爽利,急忙起身扶住她,道“劍尊,您怎麼了?”
戚心竹卻揮開她,她滾下九重階,摔得七葷八素。戚心竹視若無睹,抬手扼住薑籬的咽喉。眾人大驚失色,噤若寒蟬,無一人敢上前。戚飛白嚇了一大跳,連忙要趕過去救人,卻發現殷識微坐著不動
“你乾什麼?快救人啊。”戚飛白急聲道。
殷識微眸中亦有擔憂,卻深深壓在眸底。
“我若出手,將坐實她的身份。”殷識微輕聲道,“要相信她。”
丹陛之下,戚心竹眸中血色儘現,仿佛薔薇開在她的眼底。
猩紅的雙瞳倒映薑籬的臉龐,這少女竟無半分畏懼。
戚心竹笑了,“你不怕孤殺你?”
薑籬頓了頓,故意一字一句道“我蕭梨,不畏強敵,亦不畏死。”
話語落點,戚心竹眼瞳巨震。
她忽然記起很多很多年前,她剛剛入門,被年長的同門欺負。那時候師姐尚未名揚天下,是個和她一樣修為低微的小孩子。即便剛剛修行不久,師姐仍是為了她和同門打得頭破血流。師父說師姐頑劣難馴,罰她跪祖師祠堂。
她一邊抽泣,一邊給師姐流著血的腦袋瓜上藥。
“師姐,他們人那麼多,你不怕嗎?”
師姐齜了齜白牙,“我薑籬不怕強敵,更不怕死。”
“真的什麼都不怕麼?”她噘嘴,表示懷疑,“師姐總有怕的吧。”
“還真有,”師姐爽朗一笑,說,“我怕你受傷啊。”
三百年了,師姐早就死了。她的脊骨長在戚心竹的身體裡,提醒著戚心竹她早已死去的事實。戚心竹不止一次想過,師姐有朝一日會不會回來,畢竟她那樣強大。戚心竹一麵恐懼,一麵又期望。
這世上沒有師姐,太冷、太冷。
等了三百年,戚心竹找到一個所謂的轉世。她和師姐長得一模一樣,卻沒有半點師姐的風骨。此刻戚心竹又發現一個和師姐說出同樣話語的丫頭,可若真是師姐,又怎會在她麵前說自己說過的話,暴露身份?
她鬆開手,眸中的血色一點點褪下。
“你之前說,若我與她再相見,她會與我相擁。你錯了,”戚心竹的聲音像一陣風,輕輕的,“她必定恨苦了我。”
薑籬捂著通紅的脖子,劇烈地咳嗽。
戚心竹不悅地看向她,問“你不問我為什麼?”
薑籬“……”
咳得說不出話來,這廝還要她問為什麼。
其實她知道答案,不就是因為戚心竹滅了蒼嵐山麼?不過她剛剛故意說自己從前說過的話激戚心竹,已經有些過火,現在死裡逃生,她得順坡下驢。她假裝不知道,並且很捧場地問“為什麼?”
“因為三百年了,她竟一次也不曾入我夢來。”
薑籬沉默了。
入夢?她滅了整個蒼嵐,還想要她入夢?
阿竹,你不是恨我麼?要我入夢做什麼,入夢再看我死一回麼?
戚心竹一步步回到九重階上,忽然道“滾,都給孤滾。”
質子們如蒙大赦,潮水似的紛紛湧出明光宮。劍尊喜怒無常的毛病又犯了,這回連林嫣回也不敢多做停留,連滾帶爬下了丹陛,急匆匆跑了。殷識微上前來,握住薑籬的腕子拉她離開。她略有些躊躇,屢屢回望。九重階上戚心竹一襲紅裙,好似一團孤零零燃燒的火焰。
殷識微力氣很大,攥著她離開了明光宮。
那孤獨的火,終是消失在她的視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