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一瞧見俞修便碎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才道“我家姑娘方才與十三公子一起回去了,說是夫人有要緊事。”
雲霞口中的夫人自然是九疑的母親,否則該恭恭敬敬喚一聲五夫人才對。
“可有說是什麼樣的要緊事。”俞修問。
“未曾。”
雲霞搖頭時手自胸口下方垂落,就在這一瞬,那藏匿於指縫間的兩粒不算圓潤的珍珠輕輕晃動,微光在其間傾瀉流轉。
隻見俞修眼神微微一頓,凝視著那隱現的耳墜。
今日雖未在九疑近旁,從前卻見過她戴這副珍珠耳墜,昨晚也是戴了的。
“他們去了多久。”
雲霞略略思忖,眼珠子轉動了一下,複又盯了眼青楓手中拎著的琉璃風燈,答道“約莫兩刻鐘。”
隻見俞修眉頭少見地緊鎖起來,他不動聲色地把視線從雲霞指縫間露出的珍珠上移開,道“你現在立馬回去,看她在不在。”
今日孫六與俞十三的小動作儘數落在俞修眼中,隻看他二人的表情便能揣摩一二,左右不過那些事。
雲霞聞此言,心中陡然一緊,她急忙整飭了一下衣袖,旋即疾步朝著那扇鐵門而去。
尚不及雲霞邁出兩步,俞修已然側首詢問身邊的青楓“孫六有沒有離開。”
青楓不假思索,疾疾回應“走了走了,公子離開沒多久那邊就來信兒了,說是與聞公子他們一起出去的,並未在園中停留。”
就算沒有數十個丫鬟婆子立著,也少有敢在彆人家園子隨意晃蕩的人,除非寄逸園通向內宅的那道門鎖了。
然而,其實那竹林最深處還有一道鮮少人注目的鐵門可以通往內宅,後來,俞修配了鎖,偶爾開,常常關。
俞修問這一嘴,主要還是因為孫六一身勾欄瓦舍的浪蕩習氣沒有正經樣,令人不得不多加防備。
至於俞十三,二人是堂兄弟,自小便在一處讀書,表麵還算是兄友弟恭。
在他看來,俞十三經常與孫六同進同出,不可能不受其影響。
“你腳程快,先去五叔院兒裡打聽打聽。”
青楓應聲,將手中的端硯和琉璃風燈都遞給俞修,隨後一個箭步奔去,小身子小腿一溜煙兒似的,融入了茫茫夜色。
俞修抬起那方端硯,借著琉璃風燈柔和的光線,仔細打量著硯台上未擦拭乾淨的墨漬,心中的憂慮如同那一縷淡淡的墨香般縈繞不散。
他用指節穩穩地托住端硯一端,而後垂下手,沿著九疑曾走過許多遍的那條去往竹林的路行去。
這條路九疑走過多次,他卻是頭一回走,一向隻知這裡有一片竹林,聽說三伯偶爾愛用這竹露泡的茶。
一隻腳未及邁過鐵門便瞧見一個人站在那,那人立在一片月光斑駁的竹影之中,看不清麵容。
從那個頭與身形看,與青楓差不多,又似乎比青楓略高一些。
“你是哪房的,過來說話。”
見那人仍不動,俞修已隱有些不悅,他又說了一遍“過來說話。”
鄭無拎起腳邊的食盒,撣了撣底部的碎屑和塵土,緩緩走向俞修。
“哦,是你。”俞修道。
未等鄭無行至近前,俞修便認出了他,之前一直與他們同去族學,旬休又一同回來。
鄭無突然不與他們同去時他還問過一嘴,俞十三說這小子自從被三伯瞧上了便滋潤的很,連書也不讀了,還記得孫六當即拊掌大笑,直言早有預見。
而今,鄭無站在月下竹影中,顯得比之前在學裡時更為沉默寡言,連個子好似也沒怎麼長。
又觀衣著,雖整潔利落經過一番打理,但已洗的褪色泛白,與俞十三口中的“滋潤”相去甚遠,暗道三伯摳搜。
“怎地連書也不去讀了。”俞修提燈的右手拇指指腹摩挲著燈柄,又道“我記得你悟性尚可。”
俞修對鄭無的印象極為深刻,雖稚氣未脫,但那五官卻猶如工筆細描的丹青。
初見九疑時,鄭無已沒有書讀了。
自俞老爺病倒,外院諸事便由俞三爺一手操持,雖病情偶有緩解,但卻不可過度勞心費神,便一直留在後宅將養。
也是在這段時期,鄭無才跌入洪流。
從前是被逼無奈失學,如今卻是不必了。
在那一日,在他生辰那一晚,他有了一個目標,有了一件最想做的事。
但,同是在那一晚,在那最晦暗無光的時刻,在那木棉花盛放的光影之下,他遇見了九疑。
是不幸,也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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