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莉莉絲提起過大叔的事，她說她改寫了您的世界版塊的規則……”她又望向那位大叔說，大叔也點頭。“那個電腦，真的很有本事啊，居然說讓我犯罪我就真的犯罪了，最後還被槍斃了，死了以後我發現我又回到以前！你們上學的時候有沒有學過啊？好像是叫‘黃粱一夢’吧，我忽然感覺再這樣來回折騰，沒意思了，還不如回去現實辦點實事！我好歹上過大學，回去以後到貧困山區去支教，到西北地區去種點樹，又不是沒錢就做不了慈善了！”
“至於家人，我是不求他們能諒解，我就光顧著做貢獻，我是對不起他們哪！”她想著大叔的話蹙著眉側過頭去，我同樣低頭不語，老板娘又望著我們再看了一眼各自沉吟的其他食客。“其實我剛才聽你們說的話，多數都沒聽懂但是，我覺得有個老爺子跟你們的情況很像，你們要不要聽他怎麼說？”她說著就走到食客當中，扶起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讓他坐到我們麵前，我先前隻是略微注意到老人獨自坐在年輕的食客們背後，他並未參與到球賽的熱火朝天場麵裡，卻是笑盈盈地看著電視。
“我其實看不懂足球，但是這位小老弟彈的歌好聽，我跳舞就很喜歡選這種有節奏的！我媳婦可喜歡跳舞了，我上學那陣頭回跟她跳舞就在一個穀倉裡頭跳的，她聽歌就聽什麼鄧麗君啊，蔡琴啊，我看她就挺像明星的，她打扮起來老好看了！我爹當過知青，他下鄉的時候在當知青那鎮子上見過極光，鎮上的人哪在極光夜裡放焰火，我處對象也想不出啥情話來，就乾脆跟她講，以後有極光，我就帶她去看……”
那個我在聽到老人講到這裡時猛然愣住了，淚珠洶湧澎湃地滾出眼眶，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到桌上低聲悲泣；我知道她記起了什麼，她那積攢了數百年的悲痛欲絕也瞬間湧入了我腦海裡，我捂住了同樣淚痕斑駁的臉，還想要努力保持平靜。
“爺爺，後來您還是沒能，帶您的妻子去看極光麼？”我到底還是問出了這答案可想而知的問題，那位街頭歌手霎時彈起了《漠河舞廳》，我記得自己聽過這故事；而那個我聽沒聽過其實無妨了，她是另一個看見過相同情景的故事裡的人。“沒有，真去了我也不會到這地兒來了！八七年那場森林大火，那天我非要跟工作隊到外地去，我要是早點趕回來就好了，趕回來我好歹跟她死一塊去，他們連最後一麵都沒讓我見啊……
“我可忘不了她啊，幾十年了，我就經常自己到舞廳去跳舞，跳的都是她最愛跳的曲子，有時候我，我真想她回來再跟我跳一次舞該多好啊！結果現在我頭發都白了，她真要回來看，是不是還笑話我怎麼成了糟老頭子呢……”老人說著就隨著歌手彈奏的曲子舞動起來，其他食客也給他打起節拍，老人的舞姿實際上並不好看，踩著節奏也有些遲鈍笨拙；但那勢必是人間最絢爛的舞蹈，因為這舞蹈早已超越了生命本身，它是對死亡最劇烈的反抗與嘲笑。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大夥兒剛才都挺有興致的，我老頭子說這些事情，讓人聽了也不舒服！我本來也不想來啊，還是那個什麼研究所來請我的，說我這條件幫他們研究研究比較合適……”老人話到此卻並未聲淚俱下，反倒是看著打著節拍麵色悲傷的人群笑著道歉，畢竟這數十年，他早已將愛人華彩豔麗的舞裙深深印在了腦海裡；每當他來到舞廳的時候，愛人的靈魂一定會出現在他麵前，興許那舞裙也會在燈光下泛著極光的色彩。
“爺爺，我記得我也跟我的戀人跳舞，我們也，看過極光……後來，他死去了很久很久，又回來了……但是現在，沒有極光，也不能再跳舞了……我知道，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不是他還在麼？那些日子，那些日子我又舍不得，我們也回不去！爺爺，爺爺請問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愛情，愛情是什麼？”那個我驀然痛哭流涕地站起來，她湊上前去握住老人那雙滿是皺紋的手。
“我都這歲數的人了，現在年輕人的浪漫我也不懂，大概我理解的是啊，你對象，到我這把年紀，還能這樣牽著你跟你到舞廳去，然後你們一起想，怎麼年輕的時候就回不去了呢？到那時候這問題你就想明白了！”老人看著那個我點頭一笑，那個我終於如夢初醒般站起來，或者她那茫然與釋然並存的神情還意味著她並未睡醒，她隻是終於走到了前一場夢的結尾，向下一場夢走去。
“謝謝您，老爺爺，那您會留在這裡，還是回去呢？”“我在這裡每天都能跟媳婦去跳舞啊，記起來我在外頭也沒個孩子，我是真不想走；可擱這兒留著呢，我又知道我是個遭老頭了，這個媳婦是他們給我變的戲法，雖說我高興了好長時間哩……我還得回去啊，過去就過去了，我有時間就再去跳舞，時間到了我不就自然找媳婦去了！”“那麼，我相信您一定會再見到您的愛人，無論是在哪裡！”那個我霎時擦去淚水，轉身走回來。
“真對不住，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那些規勸我的話全都是我該聽進去的實話，我就是太任性了，我一直在耍一種小孩脾氣，我跟那位爺爺比起來還差得遠呢，我想我都還沒有，還沒有與他經曆真正的一個開始！而且，從我記起雪澈哥哥以後，我就不斷地在想，不斷地在想他到底是不是諾拉哥哥，諾拉哥哥也究竟是不是他？我該怎麼在他們之中抉擇？但為何，為何我要去抉擇呢？我早就下定決心讓自己屬於他，我無論是看到雪澈哥哥或是他，都會感受到我心裡的愛意一並湧出來——”
“所以，我並不是在留戀前世的他，而是那段前世的時光！是那段時光化作了塵封入海散落山間的一段前塵！我倘若離開了就隻是將那段前塵掩埋了，我和他在今生都不能回去了，但是再回不去他也，他還在啊，他現在還活在愛麗舍世界中的桃源市啊，我怎麼可能丟下他呢？你說過的那個結局，我不會讓它發生啊，我又怎會允許它發生呢？我是他的希望啊，我是少年身邊的旅行者，我和他並蒂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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