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被吃掉。”
穆曉婉艱難的支起身子,身軀都是有些搖晃。
“娘娘。”
廣德公公上前扶住了穆曉婉的手臂。
穆曉婉擺了擺手,環顧了一下四周,尖銳的聲音刺破大殿“在旁人看起來,本宮身份高貴,地位尊崇,說到底呢還不是一顆任由旁人擺布的棋子。”
廣德公公連忙道“娘娘,小心隔牆有耳。”
穆曉婉以前是最謹慎,最忌諱,但今日卻是變了一個人,竟然吐出這般肆無忌憚的話來。
這可是大不敬的話啊!
穆曉婉卻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道“除了每天吃喝之外,其他任何事情本宮都做不得主,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這宮闈,囚禁了我半生年華,比這更可恨的是建築在我內心的高牆,讓我難以呼吸,難以逃脫。”
廣德直接跪伏在地,顫聲道“娘娘不要再說了。”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偏要說。”
穆曉婉手中酒盞狠狠砸向了地上,隻聽‘砰’的一聲,穆曉婉繼續道“我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我的命運也早就被人安排好了,我想要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們憑什麼這樣對待我,憑什麼他們能夠操控我的人生?”
穆曉婉一把抓住了廣德公公,頭發都有些淩亂,美目泛著血絲,“你以為我想進宮嗎?你以為我想在這勾心鬥角,你以為我想殺人嗎?你以為我想享受這榮華富貴嗎?”
廣德公公臉色蒼白,嘴唇不斷顫抖,似乎是被眼前一幕給嚇傻了。
穆曉婉怎麼突然如此癲狂?
“我用儘了所有的一切,憑什麼你們還不放過我?”
穆曉婉鬆下了廣德公公,轉頭看向了前方大殿,發泄著十幾年來壓在心中的不甘,憤懣,“你告訴我,這一輩子我還能有什麼?”
“什麼人皇,什麼國教,什麼江湖天下!”
“本宮不陪你們玩了!”
“”
穆曉婉說完,胸膛不斷起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如果此刻手中有刀,她恨不得殺了所有人。
但就算有刀又如何?她也殺不了所有人。
廣德公公看著麵前陌生而又熟悉的穆曉婉,大腦都是一片空白。
整個坤寧宮都是變得十分平靜,門外的宮女和侍衛都是心驚膽戰,不寒而栗。
在這宮闈當中,他們見到過太多失勢的主子了,最後的下場都是很慘很慘很慘。
因為她們的權勢都是來源於那位帝王,帝王收回去後,她們還能留下什麼?
許久之後,穆曉婉才吐出一口氣,“廣德,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廣德公公連忙回道“曆平二十六年娘娘進宮,就跟著娘娘了,至今十七年。”
“這麼多年,可後悔過,可覺得苦?”
“娘娘心地良善,賞老奴一口飯食,老奴畢生難忘,這麼多年侍奉娘娘,不僅不苦,反而內心倍感榮幸。”
“好。”
穆曉婉聽聞心中升起了一絲暖意,雙目微微一閉,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
“廣德,你去弄些吃食來,本宮感覺有些餓了。”
“老奴這就去,給娘娘弄些愛吃的。”
廣德公公聽聞心中大喜,說著快步向著禦膳房走去。
伺候了穆曉婉十七年,對於穆曉婉喜歡吃的,不喜歡吃的他可謂如數家珍。
走到坤寧宮門口,廣德公公聲音陡然變得清冷起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
“明白,明白。”
一旁的侍衛和宮女連忙點頭。
廣德公公微微頷首,快步走去了。
一路上他走的很快,很快就來到了禦膳房。
“小李子,娘娘現在想要吃些熱乎的飯食,你準備一下。”
掌管禦膳房太監看了廣德公公一眼,有氣無力的道“知道了。”
廣德公公眉頭一皺,但是也沒有說什麼。
以前他來的時候,這小李子熱情的就像是看到自己親爹一樣,現在態度卻十分冷淡,這就是趨炎附勢的後宮。
“弄快點。”
“廚子們還沒起來呢,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那就儘量快點。”
“知道了。”
廣德公公不想和那太監磨皮,吩咐完便向著坤寧宮走去。
坤寧宮內,一片安靜。
廣德公公踏過了高高的台階,前方的一幕卻仿若晴天霹靂一般。
隻見的穆曉婉趴在案幾上,口中鮮血橫流,在她的旁邊還放置著一精致的玉瓶。
穆曉婉明亮的雙眼神光逐漸消散。
過往的一生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浮現而過。
年少時出身簪纓世家,鐘鳴鼎食,年方十六,提親的人已經踏破了家門口。
也就是在那年,玉京城的桃花園中遇到了蔣三甲。
那時的蔣三甲意氣風發,依仗著鬼穀派傳人的身份,還沒有被真一教所針對,在廟堂和江湖都是如魚得水。
也就是那年初夏,風遇見雲,花遇見樹,螢火蟲遇見星光。
而這一切的相遇,最後也不過是潦草收場,黯淡無光。
後來的一個道人找到了穆家,道人說穆曉婉有著貴妃命格,說她天生便是富貴開花。
進了宮,她才知道這個道人就是俞郢。
她的一生仿佛都停留在了十六歲的那一天,此後所過不過就是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生,以至於能夠記住的東西不多,裡麵還塞滿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在這一生歲月當中,她最難忘的便是那桃花園中盛開的桃花,也是她一生的意難平。
那個可以把心都交給她的人,最後卻死在了她的手中。
她想起了蔣三甲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沉默,莫名的彷如有萬千把刀刺進心臟而來。
而後,她看到了桃花園,看到了蔣三甲。
原來這一切,隻是大夢一場。
忽得,穆曉婉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娘娘!”
廣德公公快步走上前,手指放在穆曉婉的鼻尖,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
轟!
頓時如晴天霹靂一般,狠狠劈在廣德公公頭頂。
聽到廣德公公聲音,坤寧宮的宮女也是急匆匆走了進來。
“啊!”
一個宮女看到這一幕,皆是難以掩飾的尖叫了起來。
廣德公公愣了愣神,還記得第一次和穆曉婉相見的時候。
他隻是宮裡一個尋常太監,受儘打壓和欺辱。
其實說來奇怪,真正看不起,欺負太監的,並不是那些儒生那些武將,那些宮外人,反而是太監自己。
廣德甚至連飯食都經常很少吃飽,後來遇到了在平原閒逛的穆曉婉。
那時的穆曉婉還十分活潑,俏皮,並不像現在這般沉悶,陰鬱,看到廣德可憐不僅賞了一頓飯,而且將其調到了身邊伺候著她。
雖然並不可能成為趙天一,白眉這等權傾朝野的大太監,但最起碼不會挨餓了。
這一伺候便是十七年,廣德公公幾乎可以說是看著穆曉婉一步步改變了自己。
到後來,廣德公公都不知道那一個才是穆曉婉,尤其是在蔣三甲之事,他能看到穆曉婉的掙紮,猶豫。
而今日,他才發現了其中端倪。
“娘娘。”
廣德公公跪伏在地,頓時老淚縱橫起來,心中暗道“您終於解脫了。”
很快,整個後宮都被驚動了。
要知道此前容貴妃可是十分受寵,近來傳聞有所失勢,但沒想到這麼快便自縊在坤寧宮當中,這讓人如何不震動?
而就在容貴妃自縊沒多久,伺候她多年的老太監也一頭撞在了坤寧宮的石柱上,鮮血橫流,一命嗚呼。
禦書房內,白眉太監對著上首珠簾道“陛下,容貴妃自縊了。”
珠簾內沉默三息,隨後響起淡淡的聲音“棄車保帥嗎?”
白眉太監沒有說話,對於宮內的生死離彆他也早就看透,每年都會有人生,同樣也會有人死,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厚葬了。”